文/王栩
(纪录片:《食指》,导演:蒋志,中国大陆,1999年)
郭路生之所以用食指作为自己的笔名,纯然在于这个笔名源于写诗的郭路生对生活点滴的累积而做出的总结。它寓意了在弄文字的人中一种普遍的生存状态。这种生存状态是一个象征意义上的囚笼,笼中,是表达自我的心灵,困缚这颗心灵的,则是一根根指指点点的食指。
食指,这个笔名的宣示,是诗人郭路生不屈之内在的告白。用依然故我的坦荡直面那些不怀好意的窥视和议论,虽说改变不了什么,至少用笔名附着其上的内涵提醒了弄文字的人这个群体置身在生活中的一个共通的尴尬处境。这种处境并不因为个人位置的改变而有所改观,相反,它同生发自世情的根深蒂固的观念紧密相连。当一个人弄起了文字,无论其人多么出色,被世情有意识的加以防范和疏离在所难免。防范的距离不过以一根食指为限,却是难以逾越的天堑。这样的疏离下,对弄文字之人的指指点点不合律例,然而,它合乎规矩的生成。规矩是世情的法律,它没有具体的条文,却以对待弄文字之人不甚友好的态度无形中拢聚了人心的统一。
在弄文字的人这个群体里,被一根根食指指指点点肯定不会是郭路生一人的体察,但只有他将之总结成自己的笔名,并且赋予其洞见生活的内涵。食指,不偏不倚的道出了生活中易于被忽视的不适之处,它们将个体挤压在逼仄的空间,无情地摧残着发轫于个体心灵中对美好事物的追逐和挽留。
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物在蜘蛛网的查封下如水般逝去,余下诗人对旧日诗作的吟诵中无尽的惆怅。诗人被一只无形的手摆布着,怀想着昔日的豪情以及对未来的展望,哪怕它们被无数次的重复,也是生活对诗人有条件的接纳。这样的接纳在诗人朗诵旧日诗作的现场扑闪着向生活妥协的努力,它反映出生活不需要诗人愤怒的体验,只要求诗人具有温情的乖觉。
乖觉是应付生活的能力,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的食指在欠缺这种能力之际,于私宅里朗诵《疯狗》一诗相比其面对公众朗诵《相信未来》更为虔敬而神性。
镜头前的食指,仿若一尊不容侵犯的神,冷傲地直面跋扈的人间。冷傲是诗人受够无情戏弄之后新的态度。抛却了展望未来的热情,诗人对生活的顿悟凝结成笔下遍布创痕的诗句。只要不再把自己当人看,就能挣脱掉那些缚住诗人的毫无任何意义的锁链,去真正的体验生存的艰难。食指用诗歌表达出卸除思想重负的心路历程,它的终点在于对生活的融入,融入人世间的疯狂,而不是做一个独自清醒的人,在自己的天地里忍受着伴同戏弄一齐涌来的辛酸。
《疯狗》以真切的自嘲的口吻表现出诗人对生活的观察。它的内在,一种剑拔驽张的激烈对峙的感悟成为全诗的灵魂。感悟是郭路生诗风的转变,也是其人用食指作为笔名的开始。以《疯狗》为例,诗人的创作不再面向人群,而是转向自我。诗人不再以召唤者的姿态勉励人们不忘在苦难中朝向未来的追寻,而是觉醒似的放低自己来冲破各种抽象的道德说教的约束。这种转变,体现了诗人对生活新的认识。生活将诗人从尊严的高度消磨至低等的尘埃,给了诗人一个痛苦体验的同时,也让诗人认清了周遭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在食指朗诵《相信未来》这一旧作的时候,幻化成聚集在诗人身上商业气十足的喧嚣和热捧,尽管场面闹腾,可它同一代人对诗句的传抄下激扬的青春相比已属霄壤之别。而《疯狗》才真正概述出一个原生态的人世。因此,《疯狗》在食指于私宅的朗诵中,犹如不见天日般的呐喊在人世的一个角落回荡。镜头里,这两场朗诵对比强烈,没人愿意倾听诗人对生活的真情诉告,只想在对诗人的摆布下追忆一代人逝去的荣光。
殊不知,那荣光作为一代人生命中的印记,早已指向一个消逝的过去。诗人却在努力地寻求与当下的共存,其个人诗风的转变正是这种共存的突破性标志。当它终至于在世情的不解这个层面陷入新的尴尬,镜头里的诗人,念诵自己的新作时难以掩饰那一份深深的失落。
失落映照出诗人的一丝自我的宽慰。五十余岁的食指依然有一颗不死的诗心,在这生涯的午后,诗人预见到前方还会有一场暴风雨在等待着自己。它是新的历程的开始,努力同当下共存的实践。比之食指那一代人裹挟在政治运动中的体验,新时期的生存体验充斥着更多的复杂和诱惑。对诗人来讲,这不是挑战,而是时间进展中随之而来的新的风景。它们终将如这部纪录片所呈现的那般,听见诗人最后的呻吟,看见荒原上所立的诗人的孤坟。
(全文完。作于2022年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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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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