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素
一
老爸年轻的时候给木工当过学徒，学了一手精湛技艺，我家里的很多家具都出自他之手，外表美观质地优良，良心广告，童叟无欺。上小学时我有了自己的房间，带着成为一名光荣的小学生的喜悦和骄傲，我表示想要自己的书架和书桌。然而我和老爸逛遍了小县城也没有发现让我满意的，于是当晚回来老爸就开始叮叮当当动手干上了。当时他没告诉我他在做什么，而沉浸在失落情绪中的我也没有心情去了解。没过几天，一对书架和书桌就出现在我的房间，款式简洁而不失大气，简约而不简单。
从此它们陪我走过十几个春夏秋冬，见证我的成长和改变，一直到现在，我从那书架里抽出一本书坐在书桌旁品读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但它们仍然静静守候在那里。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学骑单车，老爸想让我学会了再买新的自行车，所以当时家里唯一能让我拿来练习的是老哥上高中时骑的自行车，规格比较小，但也是带横杠的。个子矮小体形纤瘦的我只能一条腿穿过横杠下面，两脚短腿踩着踏脚却抡不完一个圈，只能轮番上下蹬着。
从学骑车的第一天起我就能从街头骑到街尾了，虽然很慢，但是稳当不打颤，我为我的冰雪聪明感到自豪，路过的人都对我无比敬仰，当然，邻居们也没忘了跟在我后面双手紧紧抓住单车让它保持平衡的老爸打招呼。
为了使我的驾车技术更加精湛，我每天要在那条街上来来回回骑上很多趟，老爸就一直在后面抓着单车，哪怕我停住了，单车也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倾斜。因此我当时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笨到学个单车还能翻了。直到过了几天换了老哥来带我练车。
我像之前一样一蹬踏脚上了车，很快就发现单车比往日多了几分飘逸不羁，心里略感hold不住它，便回头想求助老哥，未曾想他站在远离我数十米之遥的地方看着我笑。心里一慌手脚一软，我便跟着单车一起倒向大地的怀抱。
当时只知道埋怨老哥不靠谱，后来才明白，只有爸爸的爱才会那样小心翼翼不肯松懈丝毫，怕我走偏怕我摔倒，更怕我一回头没看到他心里的失落。
太多这样的事情，难以尽数，平凡却又不简单。但更多时候想起老爸，眼前会浮现一系列蒙太奇：
他粗糙的大手拉着我的小手，在夏日清晨或傍晚，扎小辫穿短裙的我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他抱着我坐在他腿上时总用下巴上的胡渣扎我，逗得我咯吱咯吱地笑；
我耍小性子发脾气的时候他总会想尽办法逗我，做鬼脸讲段子，比很多喜剧演员还卖力；
他热爱中医，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他有时会亲自跟着中医老师傅上山去给我采药；
他总能给我讲各式各样花样百出永不重复的故事，古今中外无所不包，讲的时候声情并茂眉飞色舞；
……
后来我终究还是学会了骑单车，再后来独自一人漂泊他乡。有时也会忘记来路，迷茫前方，但只要想到那片港湾一直默默为我守候，我便有了力量。
二
老爸这大半辈子，一直在奔波和操劳，平凡又传奇。出生于新中国建国不久后的他经历了家道中落，三年困难时期，文革，改革开放等特殊动荡的历史时期，他当过农民，文革时期辍学后当过木工、砖瓦匠，改革开放后曾一度投入到淘金老家贩金广东的热潮还曾经被拘留罚得几乎倾家荡产（我是不是透露得太多了），之后安家在我成长的小城镇开始经商，废旧物品收购批发生意，钢材生意，家俬生意。
尽管他出身贫寒，受教育程度低，但他勤奋踏实又不失精明，遇事不慌遇挫不馁，最重要的是为人坦荡生性乐观，对于我来说，老爸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除了衣食无忧的成长条件，无可比拟不求回报的爱，还有脚踏实地、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
在我二十几年不长也不短的人生中，无论我走多远，有怎样的际遇，“得之淡然、使之坦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的人生信条一直指引着我。
三
现在我身在异国他乡，基本保持每星期与家人视频联系。最近一次，由于家乡天气放暖，老爸摘下帽子，我这才发现他已经把头发剃光，只依稀留着雪白的发茬，整个人一下子显得苍老了许多，我心里猛地一酸。
从小在我心目中，老爸一直是真正男子汉。尽管他身材矮小，但孔武有力，似乎总是那么精力充沛无所不能。直到我发现他也会因为风湿而腰腿关节疼痛，稍微吃错东西就胃溃疡，嚼不动硬东西，消化不了吃下去的美食，慢慢地眼睛吃力耳朵迟钝，行动也变得迟缓。我才不得不相信，他也会衰老。
我在他的宠溺中成长，久而久之也曾觉得理所当然满不在乎，甚至觉得在他的羽翼之下不自由，想尽办法远离，而他也并没有因为爱我就强行把我锁在身边。渐渐地我离家越来越远，和他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如今我只身远赴重洋，算算已经有两年光景不曾归家。
想到我的不孝，不但很少陪伴在他身旁，而且二十几岁仍然啃食他的积蓄，还未自力更生。又想到无论如何，他给我的一切，我今生无以为报，心里便充满愧疚。
比愧疚更多的，是对他的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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