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什么好事,通常对好这个字的理解来说,一定是我的分外事,而且十之八九完全是我无意之中做的。人们几乎都这样说,你就照现在样子,从自己身边开始,别指望成为更有价值的人,而首先要有一颗善心,才会去做好事。
慈善并不是泛爱同胞。
穷人远远地落在你们后面,对你们来说是一种警戒,因此,你务必给穷人觉得最需要的帮助。如果说你给钱,那你还得拿钱跟他们一块花掉,切不可把钱一扔给他们就完事了。有时候,我们会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穷人尽管邋里邋遢、衣衫褴褛、举止粗俗,但有时候不见得都是处于饥寒交迫的境况。这多半由于他个人爱好,而并不单单是他的命途多舛所致。如果你给了他钱,也许他会拿这钱去买更多的破烂衣服。
慈善家总是念念不忘,要把自己一文不值的悲悯给芸芸众生营造一种氛围,美其名曰同情心。我们应该广泛施与人们的是我们的勇气,不是我们的绝望;是我们的健康和安适,不是我们的病恙,而且还要小心莫让疾病通过感染四处蔓延。
有人问—位哲学家说,主造了那么多最好的果树,为什么单把不结果实的柏树称为自由树呢?他回答说,每一种树都有一定的季节,到了那季节,才会茂长,过了那季节,便会凋落。唯有柏树,不为时间所限,四季常青,所以叫作自由。
我已说过,我无意写一首闷闷不乐的颂歌,可我要像破晓晨鸡在栖木上引吭啼唱,只要能唤醒我的左邻右舍就好。
一个人如果不相信每一天都有一个他还没有滥用的、更早更神圣的黎明时刻,那他对生命早已绝望,还在寻摸一条沉沦黑暗的道路。
我们必须学会自己苏醒,使自己保持清醒,不靠机械的帮助,而是寄厚望于黎明,就算我们在酣睡之际,黎明也不会抛弃我们。
大多数人对生活都吃不准,闹不清楚是属于魔鬼还是属于上帝;他们却又颇为草率地下了结论,认为人生的主要目的,乃是“永远崇拜上帝,热爱上帝”。
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得如此匆忙,如此浪费生命呢?我们还不如在挨饿之前干脆饿死就得了。
伪善和谬见被推崇为最健全的真理,现实却成了虚玄幻象。如果说人们都尊重现实,不为幻梦所欺,那么,我们的生活与现在的生活相比,将是其乐无穷,犹如“天方夜谭”。
现实总是令人振奋,令人崇敬。人们闭目微睡,任凭各种伪象欺骗,到处确立和巩固日常生活的例行习惯,其实后者仍然建立在纯粹虚幻的基础之上。
生也好,死也好,我们渴求的仅仅是现实。如果我们真的一瞑不视了,就让我们听听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感觉到四肢冰冷吧;如果我们还活着,就让我们忙自己的事去吧。
我们真正在改进的,或者说可以改进的那个时代,既不是过去,又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
年轻时花去珍贵的光阴,去学一种古代语言,哪怕学到几个词语,也是值得的,因为它们是从街头巷尾的俚俗生活里提炼出来的,具有恒久的联想和激励。
读好书,就是说,要读实至名归的理想的书,这是一种高尚的锻炼,这种累得读者筋疲力尽的锻炼,超过当今世上的任何运动锻炼。它要求读者如同运动员经受过的训练那样,几乎毕生矢志不渝、苦心修炼。
口语通常都是瞬息万变,仅仅是用一种声音,一种俚俗方言,几乎有点儿野腔野调,我们多少有点儿笨曰拙舌似的,不知不觉地从母亲那儿学会这种口语。至于书面语呢,它是在口语的基础上渐臻成熟的经验总结;如果说前一种是我们的母语,那后一种就是我们的父语,一种含蓄而又洗练的词语,它的含意光靠耳朵还听不出来,为此,我们必须重新投胎才能学会这种词语。
我们是教养不良、粗俗无知的文盲;文盲有两种:一种是镇上目不识丁的老乡,一种是只读过儿童作品和适合极低智力读物的老乡,这两种文盲究竟有什么显著区别,我承认,我还看不出来。
我们花在肉体的食粮或者肉体的病患上的钱,要比花在精神食粮上的钱多得多。
任何一种方法或训练,也都无法替代永远保持警觉的必要性。一门历史,或者哲学,或者不管选得如何之精的诗歌,或者是顶呱呱的社会,或者是最令人艳羡的生活常规,如果跟永远着眼于可预见之物的准则相比,又都算得了什么来着?
空中有的是看不见的弩箭。每一条路都是通向命运之路,只有你自个儿的路例外,那就得了,还是走你自个儿的路吧。
我之所以对商业啧啧称赞,是因为它有进取心、有勇气。它不会两手十指交错地紧握着向朱庇特祈祷。
凡是生活在大自然之中,心智还健全的人,就不可能会有极度的忧郁。对于健康而无邪的耳朵,暴风雨无非是风神埃俄罗斯式的音乐罢了。任何事情确实无法迫使一个简单而勇敢的人产生一种低俗的悲哀。我在享受四季给予的友情时,我相信,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使生活成为我的累赘。
人们常跟我念叨说:“我想,你在那里准会感到很孤独,总想和人们更接近一些吧,特别是在下雨、下雪的日日夜夜里。”
我们居住的整个地球,充其量只不过是宇宙中小小的一个点儿。那边的天空那颗星星,连我们的天文仪器还压根儿估量不出它有多大,你想想,它上面的两个相距最远的居民又能有多远的距离呢?那我怎么会觉得孤独呢?我们这个地球难道不也是在银河系吗?你提的这个问题,我觉得,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呀。什么样的一种空间,才是把人与人隔开,让他感到孤独呢?我发觉,两条腿不管怎么使劲走,也不能让两颗心挨得更近些。
我们大多数人都拿一些无关的、倏忽的枝节当作大事去做。实际上,它们才是使我们分心的原因。
有了思考,我们就会心智健全,欣欣若狂。通过心灵有意识的努力,我们就可以超然独立于各种行动及其后果之外;世间万物,不管好坏,都像激流似的打从我们身边逝去。我们还不是浑然一体地融合于大自然之中。
孤独不能用一个人跟他的同伴们隔开多少的英里来衡量。剑桥学院拥挤的小屋里,真正勤奋学习的学生,就像在沙漠里游方者一样孤独。农夫可以整天在田地里或者树林子里独个儿干活,要么锄草松土,要么砍伐树木,丝毫不感到孤独,因为他有干不完的活;但是等到他晚上回到家里,却不会独个儿待在屋子里,任凭自己胡思乱想,而是非得上“看得到老乡”的地方去乐一乐,而且,照他的想法,那是补偿他一整天的孤独;因此,他暗自纳闷,学生独个儿待在屋子里,夜以继日地一点儿都不觉得烦闷和“忧郁”;可他并没有懂得,尽管学生待在自己屋子里,可他却是在他的田地里干活呢,在他的树林子里砍树呢,有如农夫在他的田地里和树林子里一模一样;随后,学生也要寻求同样的娱乐消遣,寻求同样的社交活动,尽管这些活动形式也许会更浓缩些。
社交活动有时往往没有多大价值。我们相聚时间十分短暂,还来不及从对方那儿获得任何新的有价值的东西。
我并不觉得比湖中大声喧笑的潜水鸟更孤独,而且,我也不觉得比瓦尔登湖本身更孤独。我倒想问问,那孤独的湖又有谁做伴?可是,在它水天一色的湖上,并不是蓝色的魔鬼,而是蓝色的天使。太阳是孤独的,除非天上乌云密布时,有时候看上去好像有两个太阳,不过有一个是假的。上帝是孤独的——但是魔鬼呢,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孤独;他就有好多哥们儿;他还有大队人马来着。我不见得比牧场上一朵毛蕊花或者蒲公英更孤独;或者换句话说,我也不见得比一片豆叶子、一棵酢浆草、一只马蝇,或者一只大黄蜂更孤独。我也不见得比磨坊溪、风信鸡、北极星、南风、四月间的阵雨、一月里的融雪,或者新居第一只蜘蛛更孤独。
麦穗,不应该仅仅是农夫的希望;它的核儿或者谷物,也不是它产出的全部。那么,我们的庄稼怎么个会歉收呢?难道说我们不应该为杂草的丰盛而感到高兴吗?因为杂草的种子不也是鸟儿的食粮吗?至于大地的产出能不能填满农夫的谷仓,相对地说,也就是无伤大雅的事。真正的农夫犯不着焦灼不安,就像那些松鼠对树林子里今年结不结栗子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一模一样;真正的农夫每天完成自己的劳动,并不要求地里产出的成品一股脑儿归他所有,他心里想的是,他奉献出的不仅是他的第一个果子,而且还有他的最后一个果子。
一个人不见得读了历史,才悟出什么东西对他自己的文化最有裨益。
因此,我估摸,他们仍然会按照他们的方式生活,勇敢地直面生活,竭尽全力应对着他们没有能耐采用最精锐的楔子,自然也揳人不了生活的巨大立柱,将它一一劈开,然后精细地刻上花纹——他们想到的是凑合着应对生活,就像人们应对棘手问题一样。可是,他们在极端不利的条件下拼搏——过日子。
我发现,至今仍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本能,想过一种更高级的生活,亦即所谓精神生活,对此大多数人都有同感;但我还有另一种本能,却想归人原始阶层,过一种野性的生活。我对这两种本能都很尊重。我热爱野性,并不亚于热爱善良。
我相信,每一个人,要是真心实意使自己更高级的,或者富有诗意的官能保持最佳状态,那就特别要自我克制,戒绝荤腥与暴食豪饮。
贪食的毛虫变成了蝴蝶……贪婪的蛆变成了苍蝇,只要得到一两滴蜂蜜,或者一点儿别的甜汁就满足了。在蝴蝶翅膀底下的腹部,它的幼体形状至今还依稀可见。这就是诱发它以虫为食的奥秘所在。大肚汉乃是还处于幼体状态的人;有一些国家整个还处于幼体状态,是一些没有幻想或者没有想象力的国家,只要看一看他们的大肚子,全都暴露无遗。
最惊人、最真实的各种事实,在人与人之间从来就没有交流过。我日常生活中的真正收获,好比晨昏之时天上的色彩,触摸不到,难以言传。我得到的是一丁点儿尘埃,我抓住的仅仅是一段彩虹罢了。
能品味出食物真正味道的人,断断乎不是一个老饕;反过来说,一个老饕也断断乎品味不出食物的真正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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