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热腾腾的番薯烫得我只顾抖手,黑夜里那炉子里的火光似乎成全了我的奢想,停下来,坐在这里,听噼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听来往的人流嬉笑怒骂。我剥开外面的皮,一阵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庆幸还有很多时候,我会歇斯底里的想起你,又想要抑制住自己。那时候的冬天,一堆柴火,一堆番薯,一群孩子便知足。也许因为拥有了人生不可多得的珍惜之物,而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冷,你负责剥好,我负责吃饱,动作慢了,只能从小椅子上站起来又坐好,扑腾扑腾双脚,逗的你只忍着笑,还要怒着语气叫我不要急。
那时候从没有想着到有一天会我剥开这层不好剥开的烫手的外皮,你急不可耐的坐在我旁边,一遍遍问着我,还要多久好?是,还要多久才能好?你却一直都没有好。还记得那时候你即使不拄着拐杖也能走很远的路,还能带我们一起坐在山崖上看落日云霞,缓缓归家。像这样的季节,山上该有松果了吧,提着篮子,把落下的松果捡一小篮子,一大篮子,摇摇晃晃的拽回家。风吹过的时候,松针哗哗的落在我们的肩上,我们的头发里,恶作剧的摇晃着树干,松针稀稀疏疏的散落,你也不管,和我一起看着这场松针雨哗哗的落下来,那时候回家的一件事就是从头发里互相把松针给拣出来,你说在你柔柔的头发里捡松针可真是不容易,是呀,当时我还不知道,人老了,眼睛不好使了。直到后来,耳朵也不好使,人也认不清了,常常把话念叨一遍,过一会儿又开始了。每回要走的时候,你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问,还来吗?还来吗?来,等我放假回来就来,我不敢望你的眼睛,下次有时候不知道是多久?似乎你也渐渐的洞悉了这个秘密。我从你手里抽出手来,整好你的衣襟,你惶不可急的又握紧了我的手。你的记忆里有好多人不在了,你一个一个的数给我听,而且一遍又一遍,现在想起来,该是怎样的勇气才能让你一遍又一遍的这样重复着这遗世孤立之感,而笨拙的我,竟后知后觉。倚着门槛,你朝我挥手,下次还来吧?下次还来吗?我不忍回头看,也不敢回头看。还记得唯一一次我推着轮椅带你出去,你说你想出去看看,我推着你,路过一户户人家,他们都笑着和你打招呼,可惜你却不记得,你只能嗫哆着嘴角,我替你向他们问好,像小时候我抱着你的大腿,躲在身后,不敢见生人一样,手足无措,记得那天天气也是出奇的好,我们一起照在阳光里,我们一起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一长一短。这却也成了最后一次我们出来,一起看你生活了半载有余的世界。没有蒲扇,没有山崖,没有松果,没有哗哗而下的松针,竟在这陌生的街道,在热气腾腾的番薯里掩面自泣,不能自已。番薯的内心是那样火热,灿烂洋溢,容我再在你的记忆在多留一会儿,容我再在你的嗔笑里多听一会儿,等到番薯不再烫我手心就好,等到我湿润的眼让风风干就好。
林清玄说,番薯是一种情怀。或许真是一种根,一腔的深情,满怀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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