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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6期“行”专题活动。
正文：
“老张，帮我拿一下压线钳”
“行”
“老张，明天家里有事，咱们换个班”
“行”
“老张，这两天手头不宽裕，先跟你借几百”
“这….，行”
“老张，明天晚上公司聚餐，别忘了”
“行”
…….
老张是化纤厂里的老员工，熬走了多少年轻人，年前才被提拔为电气部电工组组长，带着两个学徒负责厂子里跟电相关的维修和维护。
技术办公室里，除了林主任，老张是办公室最年长的，等不了几年也到了退休年纪。他最大的愿望是，在自己退休前，能把儿子安排进厂，这样，儿子就是有了“铁饭碗儿”。
老张虽不是技术明星，但在厂里名头却不小，原因呢？就是他那句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行”，被同事们喜闻乐道。
性格温和，乐于助人，不争不抢，是同事对他为人处世的认知，这也让同事们都乐意与老张搭伙干活，日子长了，多多少少得到过老张的帮助。
这天，机器轰鸣的生产车间里，其中一条生产线却停车了，几名技术工人正围在一个配电柜修理，有的查图纸，有的测线路。闲着没事的线工也来凑热闹，看的挺入神。
老张则是站在一旁，指导两个徒弟动手操作。
“小年，你查一下过保继电器是否正常，小宋，你帮小年梳理电路，输入输出的每个节点都查一下，找到导致跳闸的位置”老张吩咐道。
“好的，师傅”俩徒弟异口同声。
这种小问题，对于老张来说，门清。很快，徒弟们就找到了问题所在，是一个继电器老化，导致接触不良，从而使得跳闸频发。
问题既然找到了，换掉继电器，问题就能很快解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看热闹的线工也是满眼惊异，也许他在想，这老张果然行。
“老张，递一下压线钳”小宋头也没抬的说。
“行”老张递过一把压线钳，看着徒弟认真干活的样子，老张并未介意他对自己的称呼。
“宋强，你怎么跟师傅说话呢，老张是你能喊的吗？”小年有些不满的小声说，一旁的老张假装没听到。
“这怎么了，别人不都这么喊的吗？”宋强说。
“咱俩能跟他们一样？那可是咱们俩的师傅”小年说。
“那行”宋强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老张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生气，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称呼，心里也明白，现在的师徒关系跟以前不同了，以前师徒如父子，现在名义上是师徒，实际上就是老带新，关系不会长久的，更何况，厂子能不能留住这些年轻人也说不准。哪天，这些年轻人脑子一热换了工作，师徒关系也就结束了。
这天，老张上班早，刚到单位，见保洁李婶已经在打扫办公室了。
“早，李婶”老张笑呵呵的摆摆手，打过招呼，走向自己的工位。
“早，老张”李婶儿也礼貌的打过招呼。
李婶儿是厂长的远房亲戚，比老张小几岁，眼看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穿着却时髦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办公室里的文员呢。由于没上过学，也不懂技术，就给安排在了保洁部门。
今天，新生产线布线，时间紧，任务重，老张需要提前梳理好每个工作环节，以提高效率和安装质量，因此今天上班比平时早一些。
老张刚坐下，准备梳理工作步骤，只听李婶“呀”的一声。
“怎么了，李婶儿”老张皱眉，看向拿着笤帚和簸箕楞住的李婶问道。
“今天上午厂里领导开会，这把事我给忘了”。
“开会？开什么会，我咋没听说”老张眉头皱的更紧了。
“俺也不知道开啥会，上周就通知了”李婶儿回道。
老张心里纳闷，这种事，内部员工一般都会有邮件通知的，临时工口头通知。
“老张哎，好老张，帮我打扫下办公室啊，我得去楼上会议室收拾一下”说着李婶儿就放下手里的工具，作势上楼。
“这”老张犹豫了，他今天也很忙，可是谁叫他乐于助人呢。
“行”说完，老张心里也不再多想了。脑海中，快速的给今天的工作重新安排了优先级。
这次不行也得行，这李婶跟厂长有点关系，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人，耽误了儿子进厂，事儿就大了。
这种老央企，儿子接父亲的班，已经成为了内部潜规则，只要老子能正常退下来，儿子就能正常接班，即便老子部门不缺人，公司也会安排其他部门接收，就像古代的世袭。
领导开会，他竟然没收到任何信儿，老张还在想刚才李婶儿说的话，心想也许是高层的大事儿吧，他找了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生产线的安装调试是个复杂的工作，不但费体力，还烧脑子。工作细节多，对负责人要求很高。
老张负责电工，强电弱电都得搞，任务很重，在这关键的时候，宋强却请假了，理由是，昨天吃坏了肚子，离不开厕所。
老张是个过来人，他认为宋强爱耍小聪明，不如小年为人诚恳，干活踏实，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人病着来上班，微信上老张只回复了一个字“行”。
本来人就少，宋强又请了假，虽然领导安排了其他组的人过来帮忙，但人手还是不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过来帮忙的人自然也不会尽力。要是换个人，早就找老板甩脸子发脾气了，但老张没有，他每次都是亲自上阵，能多干点就多干点，按时保质完成任务，十几年来从未出过纰漏。
小年平时跟工友侃大山，了解到工厂里很多事情，很为师傅不平。据说，与老张同一批的很多人都当了公司大领导，离开厂子的人，有的创了业，有的跳槽去了私企，各个都混得风生水起，唯独老张过得拮据，按现在的话说，就属于那种病不起死不起的人。老张在厂里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却只混了个技术组长。
闲聊时，他问师傅为何不跳槽，或者找领导申请涨工资。老张说，那时候厂子里的人过得都不好，他一心软就被别人抢走了指标，错过了很多好机会。工资倒是涨了几次，却都涨得不多，再加上家里前几年也不顺，也没想着跳槽，就盼着自己退休前，能把儿子安排进厂就知足了。
公司里的同事聊到老张时，无一例外的都说老张是个好人，为人谦和，凡事礼让，别人有所求，他从来不说不，总是说“行”，时间长了，大家有事就爱找老张帮忙。
下午时候，厂子里传出了信儿，说是近几年公司效益不好，加上国企改革，公司岗位控制的越来越严，新岗位只能一换一，不再进行扩招，而且还可能优化一批老员工。
老张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们电气组原本只有两个人，出于技术储备的原因，去年多招了一个，现在一共三个人，再想进来人几乎不可能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领导就找老张谈话了，中控室的老余病了，现在缺人，这种细致活，公司没人能比老张更合适了。而电工这块，公司认为两个人就够了，车间最近一直都很稳定，有俩年轻人盯着就行了。
老张想了一会，说“行”。
领导很高兴，他知道老张一定会说“行”，公司里，每个人都知道，除了说行，老张貌似从未拒绝过。
老张去了中控室工作，中控室两个人，一个是老张，一个是梁东，梁东是刚毕业不久，过来实习的大学生。
中控室的工作并不复杂，只要发现有车间报警，电话通知技术部门就行了。这项工作其实梁东一个人就能轻松完成，但公司为了留下这个岗位指标，一直都是安排两个人负责这里的工作。
梁东是个健谈的人，除了技术厉害，那看透世俗的目光，总是给人一种，这种无聊的工作，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大材小用的感觉。于是他又向公司申请了，帮助技术部门做自动化程序开发，他仍觉得没有挑战，而且无聊。车间的自动控制程序一旦定型，往往几年都不会再做升级。
梁东刚到中控室，老余就时常请假，最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老余了。老张的到来让梁东很是开心，他是个跟什么人聊天都能滔滔不绝的主，而老张则是对我所说的任何话题都能认真的听进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传言电工组来了新同事，这让老张心里很不是滋味儿。领导明明跟他说，电工组两个人就够了，才把他安排到中控室，可现在又招了人，那儿子的事该怎么办，这新来的电工明显就是要顶替儿子的名额？
他去找厂长说这件事，厂长却说来的人是集团领导的亲戚过来实习，厂里没办法拒绝，老张只能无奈的离开。
几天后，厂长又来找老张谈话，
“老张啊，你还是回电工组”厂长说。
“为啥，三个人负责，应该够了啊”老张说。
“年轻人吗，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厂长说。
“哎，行吧”老张说。
厂长很高兴，由经验丰富的老张带着，集团领导的侄子很快就能接手这边的业务了。
老张人虽好，但他不傻，这里面的门道他看的门儿清。单位里的这些人，就像车间里的配电柜，啥性格，啥脾气，啥毛病，他都了然于心。可他就这个性格，别人一求他就心软。
现在让他最担心的就是儿子的工作，儿子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能来厂里，是他最大的心愿。儿子不像他没学历，在单位好好干几年，凭着努力调到集团，那他就彻底放心了。
在老张的带领下，新的生产线也如期投产了，于此同时，公司对每一条老的业务线都进行了一次整体维护，最近产线上故障少，电工组难得清闲了下来，但老张最近却心事重重。
厂里跟他同一批的一些人眼看都到了退休年纪，暗地里都开始了运作，请吃饭的请吃饭，送礼的送礼，最近厂子里进来了不少年轻人。老张也写了文件申请，但一直没有下文，徒弟小年看不下去，劝老张也走动走动，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是他第一次在公司里听到老张说“不行”，看着老张说出这句话时憋红的脸，小年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张的性格就是这样，他在岗位上踏实肯干，兢兢业业，但也固执，有些不违背原则的事情，他会说行，但有些事情，他却坚决不做。
“老张，坐，你也知道的，咱们厂经过这一年的改革，变化很大，越来越多的大学生来我们厂工作，这对于企业创新至关重要，同时呢，公司的负担也是很重的，老余和老钱，他们都提前退了，你有什么想法呢？”厂长再次找老张谈话。
“我….”老张没说话，时间就这么尴尬的过一分钟。
“现在厂子里有两个方案，一个是走集团退休，每个月能拿到xxx退休工资，另一个是走咱们厂的离职，一次性可以得到xxxx的补偿。”
“那张鹤的工作？”
“老张，你咋还看不透，现在企业改革了，以前的那套政策，已经不适用了。”
“行，我选择离职”老张低下了头，神情黯然的答道。
“老张，你离开，我也舍不得，咱们这么多年共事是有感情的，可是我也没办法，咱们都是为企业打工的。我想，你的选择是对的，那点退休工资，在当今社会，能顶啥用，还不如拿着离职补偿，去做点买卖呢”厂长高兴地说。
老张五十多岁的人了，最近却学会了抽烟。再有两个月，儿子张鹤就要毕业了，儿子的工作成了他最大的心事。老实说公司的离职补偿很不错，以后，儿子结婚需要钱，找不到工作，做买卖也需要本金。
都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老张却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勤勤恳恳，乐于助人了一辈子，过得却不如那些尖酸刻薄，偷懒耍奸的人。涨工资不如人，升职也没自己份儿。为何自己要资历有资历，要技术有技术，公司里一有风吹草动，却每次都拿自己开刀。为什么…..，哎，他想不通，却又似乎明白一切。
儿子毕业后去了一家外地的私企上了班，这让老张很欣慰。
那日，老张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个是厂长，另一个是老张的徒弟小年，两人带着礼品盒，礼貌的跟老张进行了简单的寒暄就进了屋。
老张很快就猜到了两人的来意，前不久，小年找老张钓鱼，老张问起厂子里的事情，小年眉头紧皱，告诉老张，他可能要换工作了。
老张惊讶，问何故离开，小年则告诉他厂子里近段时间出了不少问题，问起原因，原来是集团领导的侄子接管电工组以后，对生产线进行了一次增产提效的技术改造，自那以后，生产线隔三差五就出问题，花大价钱请国外厂家修理了几次，也没能彻底解决，生产指标已经受到了的影响，厂长更是愁的焦头烂额。
事情果如老张所想，厂长也没藏着掖着，直入主题。
经过厂里高层商议，决定以原来三倍工资请老张回归厂里做顾问，服务费另算。厂长本以为这是一次志在必得的邀请，谁知，老张直接告诉他“不行”。
厂长被这句不行弄得有些尴尬，在他的印象中，老张似乎每次只会说“行”，但这次他却失算了。
厂长冲小年眨眼发出信号，小年看向师傅，开始耐心的劝师傅回厂工作，这种不用坐班，还有高额收入的工作，简直就是天下掉的馅饼。但老张的回答，仍只有两个字“不行”。
两人无奈，便准备离开。
“老张，张师傅，之前是厂子里的错，咱们这么多年的老同事，看我面子，帮帮忙吧”厂长说。
“老王啊，不是不想帮，实在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老张说。
“你呀老张”说着两人就要走出街门儿了。
“行”只听后面的老张说道。
“你答应了”厂长猛地回头，并不意外的说道。
“一个条件”
“说说看”
“返聘合同的名字，写张鹤”。
厂长苦涩的一笑，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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