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位本 | 来源:发表于2023-02-26 12:42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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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魏本,你此前发布的论文《技术分析基本原理》惊动了整个投资界,业界人士称该原理将消除百余年来在技术分析领域的分歧,请你跟我们分享发现这个原理的过程。”

    早上九点,魏本正在电视台的一间录影房内,接受著名财经栏目主持人高岚的一对一专访。魏本坐在高岚对面的沙发上,轻微地扭动臀部,抬手用三根手指捏住西装扣子的上沿轻扯一下,微擤鼻子并皱了皱眉毛。

    “抱歉,稍等一下,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对着镜头不太习惯,我去一下卫生间。”

    旁边的摄像机垂下脑袋,魏本走进卫生间站到马桶跟前,过去1分钟却没有水柱撞击水面的声音,只得拉起拉链。还是有点紧张,他嘀咕。魏本用清水洗了脸,回到录影房坐下,他短促吁吁了几下鼻子,依稀能闻到周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有些刺鼻,这味道从他第一次坐下时就在空气中摇曳,加剧他的紧张,他想开口询问高岚涂抹的香水是否是青岛牌的,又觉得不礼貌。

    Action再次响起,高岚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我向你分享一段我的亲身经历。”魏本稍作思索后开口,“故事能回答你的问题。”

    “我的研究生学的是金融,但本科学的是数学,毕业后就职于一家民办券商的投研部。我虽然也走应试教育的路子,却总是和那帮学院派格格不入,金融市场投资的方法要么研究基本面要么研究技术面,他们都是研究基本面的,我还是喜欢玩数学,研究最本质的东西,也就是技术分析,研究K线。

    2015年上半年的时候,公司依靠基本面策略赚了不少钱,小几个亿,我跟总经理申请一笔几十万的资金用于技术专研,他没同意,他不是个保守的人,但这点资金却不愿意给我。后面我才知道他是公司里学院派的头儿,有一次公司聚会他喝多了,搭着我的肩膀跟我说技术分析上不得台面,是那些傻子散户才玩的东西,说我们赚的就是那些傻子的钱,让我好好干,别瞎搞。

    那天晚上回家一进门,我就把餐桌上摆着的几个碗碟摔地上砸了,我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踩到其中一个碎片,脚底板流了血走不了路,以至于请了三天假,同时想着写辞职信,但我还有房贷和车贷要还,还是很矛盾。

    我恍惚了一个多月,结果公司把我辞了,当然这不是我的原因,你也知道,15年下半年金融杠杆危机,公司几个亿的浮盈化为泡影,又过半个月,各大公司倒闭的消息接踵而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虽然走了但还是有点高兴的,至少不用再纠结。”

    “后来你去其它公司了吗?”高岚问。

    “那段时间不用想找别的公司,几乎每个公司都在裁员,谁会在这种时候提供资金给一个研究技术的?不会有的。”魏本有些自嘲地说,“抱歉,虽然咱们是访谈,但是请你听我陈述完再作提问,我担心思绪被打断,于我而言陈述这段经历并不容易。”

    高岚应允。

    “辞职后我开始投入自己的资金作研究,我在家里待了两年多,两年多里我几乎没回过老家,除了过年时和爸妈见上一面,回去总要被俗事念叨,一念叨我就烦,本来研究就不尽人意,更不愿意在老家待着。工作日期间我总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做交易,那时的股票没有好机会,于是开始做期货,期货软件开仓或平仓的时候,电脑会发出“滴”的一声,这声轻响于我而言却如雷贯耳,每次它响起时我的心脏会莫名跟着抽搐一下,时间越往后抽搐越厉害,资金也亏损越多。我家在二楼,站在客厅的窗户旁向外观望,就能清楚地看见小孩子的游乐区,时不时有孩童大吼或婴儿哭闹声入耳,新年刚过尚未开学的小朋友也总在楼下玩摔炮,他们像是在你的脑子里装了无数个不定时炸弹,我一度怀疑自己鬓白之际会得心脏病,对童年既怀念又厌恶。

    周末和节假日最轻松,只复盘不盯盘,我不喜欢待在房间里面,总出门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2018年年中,就在那段时间里,我在星巴克复盘时遇到了馋哥。你或许会疑惑星巴克环境的喧嚣,但它是嘈杂不休且不突兀不刺耳,和下雨天雨滴打在树叶上或是窗台栏杆上的声音一样,是舒服的。这样的舒服可能是因为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克制,或是因为被动创造了这样的环境人力无力改变,于是开始妥协,不再纠结,犹如我被那家投行辞退那般。

    那是清明节假期第二天的早上,星巴克内几乎座无虚席,我背门坐在星巴克靠墙环绕着三把椅子的小圆桌旁,圆桌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杯焦糖玛奇朵,当我向右瞥见太阳从落地窗外的建筑物上方冒头时,一道人影在正对墙壁的那把椅子上坐下并挡住了阳光。短刘海短寸,乌丝亮丽,略微国字脸,穿着是全套黑色休闲西装搭配内里全白、蓝条纹的衬衫,首扣开着,双目炯炯,气宇轩昂,四十岁左右,应该不到四十。他没有开口询问方便同桌与否便顾自拿出一本蓝皮的簿子和一支钢笔,簿子封面上清晰地用行楷写着“《论语》新解”四个大字,字迹笔走龙蛇。

    看着他握笔在纸上行云流水,我猜测他是一位学者。同时又很纳闷,他为何不落坐对面的椅子反而和我临膝?圆桌不大,他每一次的抬手或稍有晃动,我的眼皮便紧跟着上抬,我扭捏着身子,将头斜向墙壁试图不注意他,他却时不时发出“嗯”或者“咳”的声音,而且双脚左右晃动不时触碰到我。

    我如坐针毡,盘复不下去了,毫不客气地开口问道:“你写的是《论语》,请问你是哪个大学的教授?”

    “我不是老师。”他停笔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闲云野鹤,不过是平时爱写点感兴趣的东西,你对这好奇?”说着指了指他的簿子。

    我点了点头,他说,“我节前出差回来,发现生意场上附庸风雅之风大盛,翻云覆雨地谈论起国学来,不忍国学受辱、被曲解,便刻个新解出来。”

    我不自觉地撇了撇嘴,抚平心中泛起的涟漪,只得接着话匣询问他撰写的新解有何不同。

    他说,“想听?今天星巴克有个新品蛋糕上市,我还没尝过。”他盯着我,见我纹丝不动,眨巴两下眼皮又补充道,“今天出门着急,忘记携带钱包和手机,对了,加一杯拿铁。”

    我恍然大悟,摸了摸鼻子,心里直喃喃,这么不客气?踌躇两息之后起身走向柜台,点完餐并叮嘱服务员送至圆桌前后又返回入座,他才缓缓开口。”

    魏本讲述的语速稍慢了几分。

    “《论语》共二十篇,便是明日旭日东升也讲不完,只说两句供你理解。一句是总纲‘学而篇’的首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开头的三个‘不亦’当然不是一般所解那般肤浅可笑,解释成学习后就要时常复习的废话,实乃荒天下之大谬。首先,什么是学?谁学?学什么?学了有什么意义?'学'之前少了个主语,鸭子学也是学,岂不成了鸭店的招牌?答案就在‘学而’的句尾,就是‘君子’,学《论语》的,就是这‘君子’,整个儒家学说,归根就是‘君子学’,何为‘君子’,何为‘君’?就是圣人。为什么是‘君子学’而不是‘圣人学’?‘圣人’是无学的,《大学》纲领言‘止于至善’,圣人便是达到这至善境界的人。整个儒家学说,就是讲述如何从‘君子’学而成‘君’,也就是成就‘圣人’的过程,只有这个过程才有‘学’的问题。‘君子学’不是学当‘君子’,而是只有‘君子’才能‘学’,只有‘君子’在这称为‘君’的道上不断‘学’,才有‘君子学而’成‘君’的可能。因此,你最终要立志通过《论语》而成为‘君’,如果没有这个志向,那是没必要看什么《论语》的,还不如去看《鸭语》。”

    ‘学’后少了个宾语,也就是说,‘君子’要学什么才能成就‘圣人’,千古以来,几乎全部的解释都把这‘学’当成各种一般技能、学问的学习了。如果真这样,不如把‘房中术’当成宾语,岂不贻笑大方?这里的‘学’不是一般教育意义上的,而是‘闻道’、‘见道’、‘学道’,‘学’后面的宾语只能是‘圣人之道’。‘闻’乃‘听闻’,认知的起始;‘见’乃‘了解’,认识事物的过程;‘学’乃‘效法’、‘校对’,使该‘认知’化为己用。比如,首先要听说有‘鸭子’这回事,还要听说哪里有鸭子活动的场所;然后,当然就是要去看看怎么回事,眼见为实,不传谣不信谣;看明白了,才可以去‘学’当‘鸭子’,不断对照与校对,这样才有信心和目标。试想,连当‘鸭子’的‘学’都包含如此程序,就不要说‘圣人之道’了。

    ‘学而时习之’,整句解释为,君子闻、见‘圣人之道’、‘对照’‘圣人’,在现实社会中不断地‘校对’,与天其时而天与其时,得乘天地之正气而游六合,行成圣人之道。这样,才能‘不亦说乎’,‘不亦说乎’就不用解释了吧。”

    服务员从旁边端着蛋糕和拿铁靠近使我从回味中苏醒,彼时似乎时间流速变慢,他的唇齿耸动之间律动无比,我想起上初中时那位嘴唇因涂抹了劣质口红而被蜜蜂蜇了个包的女老师,如果星巴克里有蜜蜂,它必然选择停落在这个口吐莲花的嘴唇上。我看着他在拿铁的杯盖上插上吸管吸了一口,后又用小勺入嘴一小块蛋糕,喉结轮番滚动。

    二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更是千古谬解,解释成‘善恶邪正之间不能合作共谋,走着不同道路的人不能在一起谋划。’比喻意见或志趣不同的人就无法共事,把‘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的‘君子’当成一个精英小团体了,把‘圣人之道’当成了小道、私道,这是和整个儒家‘和而不同’的精神背道而驰的。简单的反例,你的老板剥削于你,你天天在心里咒骂人家祖宗,就不一起共事?

    这句的断句就有问题,正确的断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通常的理解之所以出问题,是因为把‘相’字当平声,‘相’,去声,本义是‘观察’,引申为‘根据外貌判断人的命运’,以貌取人,于是就有了‘选择’的意思,这里的‘相’就是‘选择’,‘不相’就是‘不选择’。‘道’,‘圣人之道’,如同大河、大河是不会去‘选择’的、也不会去强迫一致,是‘不相’、‘不同’的。‘不同’、‘不相’密切联系,‘不同’是‘不相’的实现,‘不相’是‘不同’的前提。‘圣人之道’归根结底是以‘不同’为基础的,只有‘不同’,最终以实现‘大同’,大者,包罗万象,如‘天地’般,而不是让花只有一种颜色、鸟只有一种叫声。

    这句是《论语》中极为重要的一章,它确立了行‘圣人之道’的君子谋道的最高原则:不同、不相。注意的是,‘不相’不是指个体对自己的行为、思想不加选择,而是指对不同个体、团体的行为不能用一种权威、上帝等独断的方式来‘相’相之,这一点必须明确。””

    魏本暂停陈述,同时端起右手边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看着高岚一副沉思的表情,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她很识趣地没有开口。

    “时光仿佛停滞几秒、几分、几时,我置身于云间,任由天音醍醐灌顶——我既失了‘闻、见’,技术研究百年至今,前人们做了诸多努力,我却自诩数学基础夯实而视若无睹;我又着了‘相’,自立‘技术派’和‘学院派’,使二者相互对立。

    语毕馋哥继续饮食,从未侧脸看我,直到我开口问他。

    “佩服,听君一席话,如听仙乐耳暂明,你......您怎么称呼?”

    “chán哥就行,其他人都这么叫。”

    ”哪个‘chán’?”

    “都行,chán非chán,chán非chán,枯木龙吟照大千,随你。”

    我看着他不停地吃喝的模样,心里给定了馋嘴的“馋”,只说不写也没人知道是哪个字。

    “您正在编写的《论语》,编完之后能否让我借阅?”

    “可以,《<论语>新解》本来就是予所有曲解孔子的人品鉴的,自然包括你在内。”

    “您没有携带手机,我该怎样联系您?”

    “无妨,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我中午约了人,后会有期。”

    说着放下只剩纸盒的蛋糕,喝掉最后一口拿铁便起身作势离开,我送他到门口,直到他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

    我总共见过馋哥五次,记忆最深刻的却是第一次,他传道时的鞭辟入里以及临走时的神采奕奕,都仿佛历历在目。

    最模糊又最具有戏剧性的邂逅实属第三次的擦肩而过。”

    魏本稍微加快了陈述的语速。

    “听闻《论语》之后我便收拾笔记本电脑等随身物品离开星巴克,赶忙回家以寻求前人的学识。经过小区的游乐区时仍然有几个小朋友在玩摔炮,我揉了揉其中一个小朋友的脑袋,笑着叮嘱他们玩得开心。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技术分析相关的理论,并在书城上下单买了几十本书籍,试图寻求研究上的突破。一周又一周,一本又一本的书籍从我的书桌上的未读处移动到阅读处,继而又移动到已读处,直到阅读处空无一物。我看着叠罗汉般的书籍,挥手用力一扫让它们尽数自由落体,又提脚在它们身上留下清晰的脚印和折皱。

    我“闻”了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著名的技术类相关书籍,却“见”不着任何我想要的答案的痕迹?它们的内容纯粹是经验式的堆积,哪有半点数学逻辑推论的影子?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换句话说,前人从未“见”过技术分析,我的希望何在?

    这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我的资金即将枯竭。

    我居住的房子是我自己的一些资金再加上我爸妈提供大部分的存款全款购置的,全款买下之后又做了全额的抵押贷款,再把贷款的钱还给爸妈。我有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同学,这是从他那里知悉的方法,当时这样操作的贷款利率甚至比按揭利率要低不少。购房后除了一百多万的负债之外我还余下小几十万的现金,上班的时候每个月的工资足以平抵房贷车贷,可我在家待了近三年,又拿出一部分资金用于交易并且亏损严重,弹尽粮绝。我不得不向老家的一些朋友借钱还贷,并停下研究寻找一份新的工作。

    端午节前夕,我正在离开几家头部的投行和公募基金的路上,我虽然有过在券商的工作经历,但这些头部公司听闻我近三年都在研究技术之后,便以只要应届毕业生或回家等候通知为由辞绝,我爸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回家吃粽子、看龙舟比赛,我烦躁地拒绝,应付几句就挂了。端午节后的第二天我又连忙赶往一家叫“森子基金”的头部私募基金,它们的面试官姓郑,叫安国,我之所以能记住他的名字,是因为他们公司的一名来自四川的女同事娇滴滴地喊他“安哥”,正好谐音。

    面试时他对我说:“你叫魏本?我们公司也有一小部分人搞技术,不过相对于基本面来讲搞头不大。”又说,“呵,你搞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来找工作?搞不下去了吧?我认识的不少人到头来都是放弃的,这没什么大不了,认命了好啊。”最后说,“我们技术上不缺人,倒是农产品期货的基本面研究缺几名研究员,去外面跑一跑见一些老板或者下一下农田收集数据,不委屈你的硕士学历,你考虑一下。”

    我跃起奔袭,一拳对着他欠揍的嘴脸挥了过去......这是我当时内心的想法,我还不想被行业拉入黑名单。我盯着他的脸片刻没说话,说了声回去考虑看看后就起身离开。离开路上经过他们总经理办公室,往里探了一眼,瞄见一个身穿全套黑色西装,搭配内里洁白、蓝色条纹衬衫的人影,熟悉的国字脸和短寸发型,那一瞬间的直觉告诉我他就是馋哥。我停下并后退脚步想进一步确认,却没再看见半个人影,我想,可能恰巧在视线盲区。我不好在原地久留就走了,之后跟馋哥的第四次相逢我才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最终我还是找到了工作——一家刚成立不久的私募基金,百废俱兴正是缺人的时候,上级领导为人比较和睦,聊得来,工作内容是配合他进行基本面相关的文档类工作,在办公室待着,大环境使然薪资仅比上一份工作的券商的一半稍高一些。

    我依然在下班时分以及休息日的零星时间进行技术钻研,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个月,转眼间中秋节到了。

    中秋节当天小雨,夜晚雾气萦绕,少了圆月点缀的天空浇灭了些许过节的气氛,我正坐在沙发上吃着我爸妈硬给我寄来的月饼,刷着短视频,敲门声突兀响起。

    我开了门,是馋哥。我喜出望外,脑子里不自觉地冒出诗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同时又很疑惑,中秋佳节,他不在家里陪伴家人怎么反而来我家?而且他怎么知道我家住址?我邀请他进门入座,馋哥先回答了我第二个疑问。

    “你的简历上有填写家庭地址。”馋哥一边擦拭西装上的水珠一边说,“怎么想不开跑去上班?失去信心了?”

    “你果然是森子基金的总经理。”我说,“你当时怎么没有把我留下?”

    他没有立即回答,拿起茶几桌上的月饼吃了一口,下咽后又喝了一口我刚刚泡好的茶,才开口说:“我首次在星巴克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的衣裳和鞋子的生产时间至少在三年前,电脑上多泥垢,使用过较长时间,说明你对物质追求不高。你的精气神不足,黑眼圈浓厚,明显是思虑过多,却又专注于电脑上的盘面,这些足以说明你适合作研究作学问。”说完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可惜还差点火候。”

    我有一种被人脱光看光了的感觉,我问他差些什么火候。”

    魏本再次放慢了些许讲述的语速。

    “‘念头不够通达。’他说,“任意事请要到极致,必须要有其正念,何谓正念?就是不着一念,包括六识之中任何相关的东西,连‘不着一念’这一念也不着。不思善,亦不思恶,不思亦不思,这样,才有点相应的样子,无念即通。

    你可能会说,人要工作、要生活,总不可能无念吧?你自己从来都是不着一念的,任何人从来就是不着一念的。绑住你的,无非是这几层东西:一、所有的社会关系;二、你的身体;三、你的思想;四、你生命的生死。所有的人,本质上不过在这里四重大网里苟延残喘,生来死去,永无了期,尤其是生死。

    现代人,还是一步步来,先把社会关系这结打开,否则,有人捧一下你就飞起来,有人骂一下你就眼睛突起来,天天为这为那去折腾,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顶礼所有骂你、害你、捧你、成全你的人,所有这一切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不能透过这一切,就根本不可能于游戏中而自由、而解脱。于此而自由,则不昧其业,不束缚其中,如风行水、雁过空。

    这里不存在任何谁比谁高的想法,人人是佛,没有谁比谁高,只是是否被束缚其中,被贪嗔痴疑慢所转。”

    正念......贪嗔痴疑慢......我若有所思。说完馋哥拿起第三个月饼,正欲入嘴,两股鼻血喷涌而出洒在月饼上,宛若金黄的圆月撒上了夕阳落幕时分的光辉,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更显得殷红。我大惊失色,连忙递过纸巾。

    “无妨,许是月饼吃多了上火。”他仰着头,不断地擦拭着,待到鼻血凝固后才捂着鼻子低下头,刚刚拆开的整包纸巾已然只剩下半包。

    “我得回去休息,给你带了个礼物。”说着他从西服内测掏出一沓A4纸打印的材料,材料首页上用打印宋体写着《K线技术》,“你适合作研究,森子基金的环境不适合你。”

    我送他至楼下,临走时他说,“念头不通时就打坐、冥想,对你有好处。”。

    我返回家中后片刻,窗外雨势渐增,阳台上嘀嗒作响,我望着不见人影的窗外皱了皱眉。我随手拿起桌上的《K线技术》翻阅起来,一页、两页、三页......越往后眉头越发舒缓、嘴角愈裂愈宽,直至发出了声,声音覆盖住了嘀嗒,穿过阳台、雨柱,直击云层。我彻夜未眠,如痴如醉地读着,我真正‘见’到了技术分析,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我在太阳冲出并击退了雨夜的光明中入眠,午后醒来怀里依旧抱着这本天书。

    节后我向私募的领导递交了辞呈,向在银行工作的同学咨询个人贷款的事宜,并在国庆节前多出了一笔二十万的资金,我吸取了教训,使用只够开1手单的交易资金,剩余资金全部用于维持基本生活,就这样我再一次开始了技术的钻研。

    我一遍又一遍地阅读《K线技术》,白驹过隙,两个月里已然阅读了6遍,确定对这本天书的‘学’已再无纰漏,却始终感觉和真理隔着一层厚厚的窗户纸,我不遗余力地想捅破它,绞尽脑汁却无功而返。我回想起馋哥临走时说的话,开始在网上阅读唯物辩证法和矛盾论,又花费近一个月的时间披荆斩棘,可也不过在那层窗户纸上留下淡淡的划痕。

    元旦当天早上,我踱步到窗台旁眺望游乐区,一道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人影蹲在滑梯旁正和几位稚童玩闹,时不时从手里分发出几颗糖果,他站起后转身和我对上目光,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馋哥。

    我下楼和他会面,冬日的暖阳抚身于他的黑色西装和帽子上,折射出淡淡的银色光芒。我问他怎么带上了帽子,他一脸平静地说:“中秋之后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是鼻咽癌,提前习惯光头之后被帽子箍住的束缚感。”我难以相信地盯着他,窒息感由脑海迸发并延伸至心脏,他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生死于我而言如口渴饮水,肚饿食餐。”说完咕噜声恰逢其时地响起,“真饿了,我在路上看到有家面馆感觉不错,你请客。”馋哥说。

    我苦笑了一下,随后一起来到面馆,分别点了两碗汤面。此刻面对面地坐着反而使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等待上餐的间隙他主动开了口。

    他说,“遇到瓶颈了吧?《k线技术》是我随心之作,写完乱些,某些定义只给出解释却没有给出证明,也就将错就错了。我问你,技术分析的本质是什么?”

    “零和博弈?”

    “这是技术分析定义自身,不是本质,换句话说,数学或物理的本质是什么?”

    “是几何。”

    “既然如此,技术分析是否脱离数学范畴?”

    “自然没有。”

    “这就简单了,技术分析的研究,由2根K线的全部组合类型,乃至3根4根直至多根K线的全部组合类型出发,以分类的思想,找出对应数学几何的点、线、面以及体,三维世界中的一切跳脱不了‘体’,之后便是代数的问题。”

    我茅塞顿开,未曾想一切竟如此简单,那层厚厚的窗户纸在此刻荡然无存,长久以来我被自己的思维定式框住,犹如水中见鱼不知鱼之深浅,直至此刻方得解脱。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蓝色的簿子,紧接着说道:“这是给你的《<论语>新解》,只解到第七十一句,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足够了。”

    我捧着这本沉甸甸的簿子,心中五味杂陈,我感觉得到那是我和他之间最后一次相见。

    他离开的时候嘱咐我不必寻他,务必把技术研究做出成果,万幸我不负所托,不负所托……”

    魏本说完,眼睑上水珠微显,他深吸一口气并缓缓呼出,迫使自己平复下来。

    “你的故事令人动容,我仿佛在眼前见到了伯牙与子期。”高岚恰逢其时地开口说道,“我在聆听你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有几个疑问,第一个疑问是你说和这位馋……馋哥之间共有五次邂逅,第二次相遇却没有听你提及,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另外,中秋节晚上,馋哥只回答了你的第二个疑问,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和家人一起团圆?”

    “抱歉,这几个问题不适合在镜头前作答。”魏本不假思索地说,“请你访问学术上或生活上的其他问题。”

    ……

    “最后向你提出一个请求,希望你能把《<论语>新解》向我们所有的观众公开,这也算是了却馋哥的心愿。”高岚说。

    魏本允诺。

    访谈于中午十二点结束,魏本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盯着这一身以1.8万购买的西装,满意地在胸口的方巾上轻轻拍了拍,又想起刚刚在马桶前的劳而无功,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想,该找个时间预约医生看一下了。

    他走出卫生间,高岚正在卫生间门口等他。

    “魏本,我对你讲述的故事很感兴趣,同时也好奇访谈时你未曾作答的问题,恰好饭点,若是方便我请你在台里吃个便饭,私底下你跟我分享更多关于你和馋哥的事儿,不方便也没关系,咱们单纯聊聊天。”

    魏本看着高岚的眼睛,双瞳剪水,就像欣赏一副美丽的心灵。有些事始终藏在他的心里,知理却不忘情,长时间以来的表达欲望纠缠着他,高岚似乎是一位不错的倾诉对象。

    电视台内部餐厅的一张靠窗的双人餐桌旁,魏本缓缓开口。

    “我没有讲述完的故事大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关乎我自己,一部分关乎馋哥。

    我和馋哥的第二次相遇是在五一劳动节当天下午的星巴克,当时我迷茫于整个投资界在技术分析上的无知,趴在星巴克的高脚桌上眯瞪了一会儿,起身时发现馋哥正坐在我的对面,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块蛋糕和一杯燕麦拿铁。

    我满心欢喜地问他怎么有时间偷闲,他没有作答,反而盯着我说:“上次看到你在复盘,知晓你做交易,累了就回去休息,交易上无论多大的回报,都抵不上生命的耗费,生命是用来参透生命,而不是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所谓回报。”说完又说,“跟你分享一个有关操盘的故事,为方便讲述,我将使用第一人称。”

    “我是某个基金公司的老总,千禧年春节过后,某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找上我,让我把他们公司的股价用1个亿的现金做上百,当时他们的股价是10块钱左右,也是说要让他们公司的市值翻十番,谈好分成,签完作价合同之后我开始着手。

    一开始,我不断地买入他们公司的股票,却发现有另外一批人在和我抢筹,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人走漏了风声,怎么办?洗仓,狠狠地把这些老鼠仓洗掉。

    我先上下震荡,在高位卖出,低位买入,多次之后使得自己的持仓成本低于总成本的一半,然后再大幅往下砸盘,把已经收获的一半利润,近5千万浮盈全部砸出去,一分不要,连着砸出6个跌停板,并在市场上放出作价合同违约的消息。

    老鼠仓们恐慌,在第七天跌停板开板的时候疯狂止损,把所有的筹码全抛了出来,而我却在此时,在如此低的位置上,悉数吃进。接着连续多天上涨,价格达到20元附近,我卖掉手里的一半利润,使得成本低于0,也就是说我此刻手里的持仓全部都是利润。之后在公司董事长发布利好消息的配合下,其他基金、券商、大户闻风涌入,股价一路向上狂奔,这个过程中我一点一点地抛售,直到股价达到100元之后把剩下的三分之一仓位全扔了。股价最终涨至最高116元,而我的盈利近6倍,历时三个月有余。”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馋哥,犹如此事正发生于眼前,而他正参与其中。

    “整个操盘过程的策略制定必须十分详尽,执行不能有一丝犹豫,该勇气的时候勇气,该退守的时候退守,包括消息的对外传递环节都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将满盘皆输。”他的嘴角微勾地盯着我,仿佛在宣示他的成功,“分享此故事以告诫你,很多时候真正的功夫在技术之外,念头非得通达。你适合作研究,却不适合做交易,承载着压力的人难以做好交易,尤以负债压力为甚。”

    我当时失望的表情写在脸上,不过馋哥终归错了,我的技术分析理论已经名满世界,我做交易也将步步登高。况且馋哥讲述的故事乃操纵股价,是违法的。”魏本看着高岚的明眸说道。

    “聊着聊着,馋哥提及他和他的妹妹吵架,表情多了些许肃穆,也是那时候我才得知他还有个妹妹。

    馋哥的父亲在他妹妹出生前夕因车祸辞世,他的母亲由此而伤心过度导致难产,也不幸离世。那一年他才16岁,虽然有父母的遗产可以暂时养活他们兄妹,可他知道长时间下去将难以维系。他将妹妹轮流托付给多位亲戚,自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空闲的时间全部泡在图书馆里,这种状态维持至大学毕业。大学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留校读研而是走向社会,意外地赶上金融在国内发展的黄金时代,却没能顾及他妹妹的成长。

    馋哥妹妹长大后的学习成绩还算过得去,大学学的是古汉语专业。童年在各个亲戚家辗转的她造就了追求浪漫、思想跳脱且偏激的性格。2018年,也就是我和馋哥相遇的那一年,他的妹妹正在上大三,和校外的一个社会青年谈恋爱,并且怀了孕。

    馋哥得知消息后偷偷跑到学校,和这位社会青年见了一面,他学过看相,发现那人天生反骨,并且眼高手低、口腹蜜剑,于是规劝妹妹分手以及堕胎,但他妹妹执意不听。

    五一前几天,馋哥假意威胁妹妹如果不听劝就给社会青年予教训,逼迫他主动提出分手。他的妹妹一气之下摔门而出,却在地下室被往来的车辆刮蹭摔倒致使流产。他的妹妹醒来后起初是哭,后来干脆不发一言。

    待到身体恢复之后,馋哥妹妹的男朋友主动和她提出分手,进一步刺激了她。她觉得一切的不幸都是她哥造成的,于是开始以自己的方式报复——她总在馋哥在家期间约会不同的男人,关上房门,呻吟声随之响起,愈演愈烈。他管不了,就逃到公司待着,经常不着家。

    中秋节时,馋哥想和妹妹好好谈一谈,可他妹妹油盐不进,他气不过对着妹妹背了一首辛弃疾的《南乡子·好个主人家》,一首劝妓诗,她妹妹熟知古汉语,一听,把家里能砸的全砸了,馋哥就跑出来,来到我家。

    元旦那天馋哥和我一起在面馆里边吃面,吃完正喝着汤,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他有个朋友得了癌症,他的妹妹却在他的朋友第一次接受治疗之后当天,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当着他的朋友的面,在病床旁边的桌子上就,就……我记得很清楚,他说的时候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因喝了热汤而发烫的脸上冒出了两滴汗珠,他轻咬了一下嘴唇,又瞬间神态自若,仿佛他真的是在诉说他的朋友的事。”

    说完后魏本紧攥着的拳头才微微松开,他扭头望向窗外,楼下行人形形色色,却不过是彼此之间的过客,可有些人和事,一旦住进脑海里便再也出不去了。

    高岚眼眶微红,片刻后开口说:“抱歉让你忆起伤心往事,世间万般皆苦,半点不由人。天意无常,只得顺其自然。”

    “我下午准备再去一趟森子基金,去确认一下馋哥的情况,无论生死务须得知。”魏本说。

    和高岚告别后魏本驱车来到森子基金,接见他的人是郑安国,魏本对他记忆犹新,用四川口音说:“呦,是‘安哥’啊。”

    郑安国微躬着身子,苦着脸说:“魏老师,恭喜您获得如此高的成就,几年前面试您时是我有眼无珠,有所冒犯的地方请您见谅。”魏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应付了一声“无妨”,没多做理会。

    魏本在郑安国的带领下进入到总经理办公室,映入眼帘的是左边墙壁上的巨幅字帖,上面用毛笔写着四个大字“缠中说禅”,在这一瞬间,魏本的内心深处有一句话与之遥相呼应,他随即想起馋哥的那句自我介绍,它理应是——缠非缠,禅非禅,枯木龙吟照大千。

    好一个缠中说禅!缠,纠缠、缠绕,寓这混杂的人间;禅,人世间的一丝清明,出淤泥而不染。拨开云雾见青天,不是馋哥,而是禅哥。

    森子基金的董事长陈思起身迎接,稍作寒暄之后魏本直奔主题:“贵司的总经理是否仍旧是禅哥?”

    “当前是我,董事长兼总经理,你说的禅哥是?”陈思说。

    “我五年前到贵司面试的时候,经过你的办公室和禅哥有过一面之缘,禅就是‘缠中说禅’的‘禅’,当时的面试官恰好是郑安国。”魏本说完看向郑安国,却发现他和陈思两人正面面相觑。

    “你说的这位禅哥,是15年前的称谓,那时候我刚入职森子基金,也有幸见过禅哥一面。但是,天妒英才,禅哥早在2008年年底就因为鼻咽癌辞世了,5年前他绝不可能出现在公司内部啊。”陈思略有些惊愕地说。

    魏本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陈思,心跳勃然加速,若是如此,他多次相遇的人是谁?

    “贵司有留存禅哥的照片吗?”魏本问。

    “没有,08年的时候禅哥的家人带着和他有关的所有材料,连同股份一起全部转移走了。”陈思似乎想到什么,接着说到,“如果你有疑虑,15年前本市只有一处公墓叫‘圣墓’,距离不远,你可以去那里询问看看。”

    魏本致谢后起身告辞,离开前去了趟卫生间,他注视着马桶,回想陈思说的话,头皮一阵发麻。他心里怒吼,尿出来,赶紧尿啊,却始终不见半滴。魏本回到自己的车上,在车上略作犹豫之后,导航前往圣墓方向。

    到达圣墓时已近下午五点,向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并询问墓地年限的位置分布之后,魏本按照脑海中禅哥的形象,与墓碑上的照片尽数对照。此刻的半山腰上夕阳拉长了众多墓碑的影子,凉风突起,掠过魏本的脖子,惊起一片鸡皮疙瘩。约莫半小时后,在一处近乎山顶且建造较为奢靡的墓地上,魏本终于见到了国字脸、短寸短刘海,上半身黑色西服的黑白头像。

    魏本在墓碑前静静地矗立,注视着墓碑,片刻后干脆席地而坐,自言自语。

    “我按照你的建议,每天打坐、冥想,不可逆的黑眼圈竟然有所缓解,那些医生朋友们还以为我吃了什么养生的补品。”

    “在阅读完《<论语>新解》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彼时我化身为谦谦君子,立身于展翅鲲鹏之脊背,负手而立,使脖颈微向后仰,六合所视之极,视野之宽广,胸怀之坦荡。”

    “我不相信你的离开,也不相信像你这样的圣人没能将妹妹教育好,5年前你在我身边出现是为了度我吧,佛度有缘人嘛。”

    “我不负所托,论证了‘技术分析’,指不定明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就颁给我啦。”

    魏本说着说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起身快步跑回车上,拿出包里一直备着的一份“技术分析”的论文以及一个打火机,再次回到墓碑旁边坐下,用打火机将纸张点燃,斩钉截铁地说:“我把它捎给你看看,让你知道我没有令你失望,你说我做不好交易,我否认,我连它都证明出来了,你看,你看啊……”

    火光引来墓地管理处工作人员不能烧纸的呵斥,呵斥声逐渐向他逼近,魏本将未燃尽的纸张扔下,转头就跑,路上途径公共卫生间,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把门反锁,终于一阵舒适、流畅的液体自下体喷射而出。

    出租房的沙发上,脸面朝下的魏本被裤裆处的湿冷惊醒,急忙刹住尿意。他撑起身子来,惊得沙发一阵咯吱响,他的左手向左扫到一个固体,手掌撑在一滩潮湿的酒渍上。江小白的酒瓶从沙发上掉落,与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亲吻,“哐当”一声、两声、三声,瓶内所剩无几的酒精飞洒溅落,酒香满屋飘扬。

    魏本踩到另外一个江小白的空瓶上,扶住茶几后站稳避免了摔倒,茶几的其中一个桌脚下垫了一团折叠过后的纸张以作稳固,桌面上摆放着另外两个江小白的空瓶、一本蓝皮的簿子和一沓撕成两半并叠放在一起的A4纸质材料。

    魏本站起身来,扶住龟裂的墙皮鸭行鹅步,耗时半刻终于站在马桶前,肆意、尽情地排放着体内剩余的尿液。随着马桶内的白水逐步被染黄,他的目光愈发清明,尿意消失之后他站在原地,拉链未曾拉起,他猛地抬头,表情突然变得坚毅,他想,得去找一份工作,再回家看看爸妈。


    谨以此文纪念“缠中说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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