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一介莽夫,身材孔武,浑身蛮力,酷爱跑步。曾有人问:你在跑步机上能跑多久?他伸出一根手指。那人轻蔑:十分钟?朋友摇摇头。“一个小时?”。还是摇摇头。“一天就有点扯了吧”。朋友睨视着他,又回过头去看向远方,幽幽然一句:“一直跑下去”。不知道他用哪里发出的声音,难不成修得了早已失传于江湖中的腹语术?不过,问话的人倒是一脸崇拜的离开了,若有所思的背影,让莽夫显得很有深度。
“那为什么不去参加马拉松呢?”翌日,那人再次发问。
“是啊,可我不会骑马呀。”那个“呀”字末声逶迤而悠长,划破了健身房里疲倦的小长空。于是,那人一脸竖道儿的再次转身离开了。
莽夫混蛋又可爱,把所有卖萌全打败。
而那个人是真够萌的。似乎是观世音菩萨派来专门和朋友相映成趣的。
我的朋友他也是我的同学,事实上我们是小学同学,事实更上一层楼的说,那时候我们还不是朋友。由于他发育较晚,在高中毕业之前一直表现的像个小鸡贼,路见不平一般拔腿就跑。也没办法,自身基础薄弱,虚有一身侠肝义胆也只得对空长叹。
我的朋友叫什么我就不说了,我只透露他长着一张比“国”字还板正的国字脸,所以我们一直喊他“相框”,后来,市面上有了圆形相框之后,我们就改叫“国字一号”了,并一直沿用至今。
其实,在人们身上总会有着一些特征是与生俱来的,五十年不变。前些天朋友给我发张相片,是小学毕业照,里面他圈住他的同桌,我一看就乐啦。他同桌小时候站直了就是颗歪脖树,好像脑袋偏沉一样,结果长大了依旧是。于是,我把朋友的国字脸圈起来又给他发了回去,并告诉他,时代变了,世界疯了,唯有你们俩,还是没头脑和不高兴(一部早期国产动画片里的小哥俩),多好!然后,他回复我一坨热气升腾的大便。
“屈指算下来,我们认识快三十年了。”一次我俩单挑二锅头的时候,朋友用右手支着下巴,醉眼迷离的看着我说。
“什么?我们真的有那么老了吗?”我花容失色。
“其实,更多的时候,我们已然逐渐成为了一个英俊后生那位俗不可耐的爹爹。”朋友垂下头,用嘴又呷了一口杯里的酒水。严格来说,他真的是在用嘴找杯子,因为他的右手已经找不到左手了。
“卧槽,现实真特么的残酷。”我看着在座位上晃晃悠悠的他,心里不住感慨,无情的岁月竟没能磨平他的棱角。我仿佛看到了真人版的海绵宝宝就坐在对面,外圆内方对于他来说就是个梦,他只能表里如一的做一辈子“国字一号”。
最后,我们是被各自的媳妇接回去的,究竟媳妇们是怎么去的,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成为了永远的迷。
有些人就是有着一种忧伤却霸气的情怀。这和血统有关。比如:喝最好的酒,胃出血了去最好的医院抢救。
朋友曾对我说其父酗酒,某晚大醉归来,倒头酣睡,一夜过去翌日醒来,左眼被拴住了,眼球只能看左上方,无法看向右上方,曾经迷倒他妈的小眼神儿自此不再销魂。我听了之后怎么也悲伤不起来,还要极力控制自己不哑然失笑,却依旧尴尬的放出一串通透的响屁。
不是我不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是有时候人免不了这样。顾此而失彼。
我们单挑二锅头的结果是我们第二天又结伴被媳妇们送到医院输液,真正的泪眼相看,无语凝噎。
还记得刚刚大学毕业那会儿,朋友整日忙碌于各级公务员考试当中,他说就算是削尖了脑袋也要混到体制内,忠诚于党,服务人民。
削尖了脑袋对他来说只会有一个头破血流的下场。所以,现在他当然是一个快乐自在的个体工商户。他开过网吧,卖过手机,倒腾过酒水,跑过保险。如今,他有一家自己的广告公司,生意不温不火尚可维持生计,间或张罗狐朋狗友们胡吃海喝,一醉方休。
这样的日子看上去其实挺美的。可他却时常“拧巴”。
提及“拧巴”这样的词汇,总是能令人骤然间阴囊一紧。
某日清晨,电话狂响,睡眼惺忪的接起来,就听到国字一号那个孙子在电话里嚷嚷:“生活好麻烦,人生真无趣。早晨听郝云,歌里唱到,难道说我的理想就是这样度过一生的时光?
哎呦喂!你知道吗?我跟你嫂子跟被窝里造个二娃,被国家弄得好像肩负着什么伟大的社会责任和非凡的历史使命一般。行起房事嘴里总想喊点‘祖国千秋万岁’这样的口号。无言以对那些曾经可爱又迷人的性生活了⋯⋯”
朋友,你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了?快挂了电话为你的二娃去奋斗出一个姹紫嫣红的未来吧!
其实,我们都是在内心的猛烈纠结当中慢慢老去的。我了解他,也知道他的忧愁。
我的朋友曾是个“滚青”,虽然他的爱好与他的身世没有五毛钱关系,可这并不影响他对摇滚乐的狂热痴迷。我也喜欢摇滚乐,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论中意的乐队,唾骂那些不中意的。
说起自己来,其实,我每天真的很忙、很忙。
清晨一睁眼,就得连滚带爬的起来穿衣洗漱,赶着去吃单位食堂那免费的早餐。餐毕,顾不得抹嘴便开始处理一天不知所谓的枯燥工作,间或发呆,或者留几分钟时间胡思乱想。然后保质保量却不能滥竽充数的拍领导马屁,还要拍的不留痕迹,以及和同志们笑脸逢迎,搪塞几句不着边际的嘘寒问暖。中午抽出时间进食,以迅雷8.0版本的速度午休,须臾间南柯一梦。然后,依旧连滚带爬的起床赶到单位,继续处理没完没了的枯燥工作。几近黄昏临近下班,总结一遍一天的收获,发现一无所获,边等电梯边撒没好气。华灯初上,和小伙伴们结伴出去喝酒,或者直接被媳妇骂回家分享米汤和咸菜。晚餐后是最疯狂的时候,我要读书,要写字,要练琴,要唱歌。一通折腾搅得邻居敲暖气管子不停抗议,自己心满意足。最后钻进被窝里,拿起手机友善的点几个赞,留下犀利的评论言辞,旋即安然入睡。
我想,我满肚子都是彷徨。人至中年却集中爆发了追梦的冲动,这究竟是在瞎耽误功夫,还是某种有益无害的折腾?不管怎样有些人还是决定坚持下去,像我坚持饮酒一样的坚持下去。乍一看这似乎悲壮的一塌糊涂,可转念一想,难不成要任由命运摆布而丧失了拧巴的本能吗?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在有生之年总要做成一件事情,无论这件事是大是小,只要招惹了梦想与喜欢,终究要掷地有声的弄出些响动来,总不至于悄无声息的撒手人寰,被几个省略号弄出一个无语的结局。
这么一想,内心倏然间又笃定了许多。
不过我说时光啊,你慢些跑不成吗?追的人腰间盘都几乎突出,漂亮脸蛋也日渐消瘦,憔悴的外焦里嫩的。
今年朋友生日,他拉着我一起去琴行为自己挑选一把吉他作为生日礼物。在那里我们碰到两个学生模样的孩子,感觉就像是年轻时的我们。他们一边逛着一边在谈论音乐。真好!这些年轻时的喜欢和无所畏惧。
三十五岁之后我们的每一天似乎都是在惶惑中度日如年,在隐忍里稍纵即逝。
我们都是被虚荣打败的人,被欲望压弯了脊背的可悲的魂灵。
那么,我们还能够再为青春做点什么吗?
所以,朋友买了一把云杉木单板民谣吉他。而这一次,我很支持他。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像是平面直角坐标系数轴上的一列波,x轴是年龄,y轴是激情。这列波总是起起伏伏的,在向着x轴方向延展的同时,y轴上的峰值也越来越小,震荡趋于平缓。
直至有一天,波峰或者波谷已然无限趋近于x轴上的某个点,这列波便也无限的趋近于直线,那么,我们的一生也差不多要game over了。
在一个较之前一天愈加清冽的早晨,我霍然冒出一个伟大的想法。我知道,落叶在拉着季节奔跑,我在季节的衣柜里寻找,在记忆与时光交汇的尽头,终于觅得了那条美艳如花的红色秋裤。我旋即拨通了朋友的电话,然后告诉他,天凉了我送你一条红色的秋裤吧!
我想,他一定感动的哭了。但是,他却恶心的吐了。
男人嘛,有时候也很简单,能有一两个死党,勾肩搭背的共同走过人生,暮年之时还能围坐在小酒馆里,在昏黄的灯光下迷离着双眼喝酒,摇摇晃晃臭屁一些当年的把妹轶事,说说谁的药又加了一种,沟通着半夜愈加难以自控的上厕所次数,然后一个个被老婆打电话骂回家,嘴硬都说不走,但谁也不敢多做停留,心照不宣啦。男人嘛,就该这么简单,比起金钱,地位,名望,这个更重要,更开心。
那么,我和国字一号必定会成为这样的死党。一并老去在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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