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 六十三章
病者生死两茫茫
除疾只需三巴掌
我知道梁山离我家不远,坐船到重庆,再坐小舟进入长江支流,行一天或两天水路,走几个时辰的小路,就到了。我不忍看我娘爬满凄苦和哀愁的苦瓜脸,更不忍听到我爷爷奶奶思儿的哀叹声声。
我坐在灶火旁,炉灶里阴燃着两根棒子柴,一股青烟时不时扑向我,熏出我眼角泪花点点。我澎湃的心潮挟裹着愤怒,难受啊,非常难受,我端起爷爷装了烈酒的土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如同喝下整个渠江,如同吞下万恶的日本鬼子。
那烧酒火辣热烫,在我鼻子嘴里横冲直撞,而我的鼻子嘴巴和肠肝肚肺等器官仿佛随烧酒化为浊水,随同我鼻涕眼泪喷洒一地。我娘忙给我捶背拍颈子,我奶奶忙着给我端来一瓢清水,说是洗洗肠胃。
我灌下半瓢冰冷的清水,头脑却更显昏沉,肠胃还是火烧火辣,我坐在灶火旁,看着重影的爷爷奶奶,上下眼皮如顽劣的孩子,不停地打架。
院子东头又传来阵阵恶狗的吼声,由远而近,杂乱的脚步声在我家地坝里停下,我透过门缝看见几个男人女人,拿着破竹竿燃旺的火把,一乘滑竿抬着个生死不祥的女人,大红花被子蒙住了她的脸庞,露出长长的粗大发辫。
一个老妇人带着哭腔哀求我爷爷:“先生啊,救救我们家闺女吧!”
我爷爷一抛长衫子,快步跨出门来,招呼来人把滑竿抬到我家屋檐下,他轻轻地揭开被子,便见一个容颜清秀的二八女子面色通红,呼吸急促,二白眼骨碌碌地翻着,喉咙里咕噜咕噜响着。
我爷爷端个凳子坐在病人旁边,手指一搭上病人右手脉搏,他就两眼忽闪了一下,再搭左手脉搏,我爷爷两眼又忽闪了一下,翻开病人的眼睛看看,我爷爷沉吟半晌,终没说出半句话来。
他静静地听俩女人相互责怪谩骂,大体上知道是婆家人与娘家人正在口水大战。一个哭红了眼睛的大妈指着另一个身穿洋布夹袄,头戴皮帽的女人骂道:“我们虽然穷一点,只少钱花不少话说,你虐待我家闺女,对她当牲口使,不给吃喝,她是饿昏了吧。”
那皮帽女人也不示弱,跳着小脚回骂:“你家女儿嫁到我家后,不懂礼仪规矩不说,还偷嘴。今天晚上她在灶房烧菜,我进门时,她突然倒地不省人事,怎么说我虐待?凭天地良心,我从未虐待过自家的儿媳妇。”
我爷爷叫婆家的人暂时离开,理由是,双方吵架对抢救病人不利。那婆家人看看我爷爷,欲说什么,把话咽回肚子,打着火把远离。爷爷叫人端来一碗老姜汤喂病人,却是喂不进去,老姜汤沿着她的嘴角溢出。爷爷招呼病人娘家爹妈说:“她没病,是暂时气管堵塞。”说着,他轻轻托起那女子后背,让她低头脸朝下,对准她脊背猛拍几巴掌。
那女子突然哇地哭出声来,吐一口浓痰射地上,一把抱住娘家妈妈呜呜嘤嘤地饮泣不止。我爷爷一脚踢开女子吐出的那口浓痰,叮嘱病人道:“今后烧菜时,不要把头伸向锅里,油烟进入肺腑后就会晕厥。”
那女子真是聪明透顶,一听我爷爷说这话,就跳下滑竿,跪在我爷爷面前,直磕头作揖,连连说:“谢谢救命恩人!谢谢爷爷!”
婆家人见儿媳妇安然无恙,就拉着我爷爷的手,谢天谢地没完没了。娘家妈说:“亲家母,我养的闺女,我家教严着,她怎会偷嘴?”
婆家妈破涕为笑:“亲家母,我对儿媳妇如同己出,我哪舍得虐待折磨她嘛?”
我爷爷呵呵地笑着,看看婆家妈一脸兴奋,再看看娘家妈抱住女儿抚摸着她的脸蛋,就挥挥手说:“既是误会,还不早些回去将息?”
一群人口头谢过我爷爷,摸出一团钞票作为酬谢。我爷爷高低不受,转身回屋里。还是娘家妈懂事,对婆家妈说:“先生从不收钱,你不晓得么?”就把背篓里两块黑乎乎的东西放在我家屋檐下,跳着一双小脚离去。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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