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父亲去了坪山交警大队交罚款跟办相关手续。晚上,我们默契地坐到楼顶昏暗的板房前。
“你一个人在这边有没有把握?”父亲问我。
“有。”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多少信心,可我还是希望他过石狮去,而不是像他说的想在附近找一个能照应到我的工作。父亲在深圳的这九个来月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这点我心知肚明。我回深圳之前,父亲除了工作哪里也不去,很多人请他去外面吃饭,他也以各种理由推辞。我过来后,父亲虽然不像以前那般孤僻,他也毫不避讳自己在为人处事方面的遗憾与内疚,但说到改变他确实没有那种心愿了,酒后跟我倾诉也只是为了获取一点心理安慰,仅此而已。所以,与其这般痛苦地躲避,还不如早点让他离开这个再次“受伤”的地方。何况,他欠大表哥的债已还清,来深圳的目的已达到。
父亲离开深圳的前一晚,我们少不了一番长谈。他的话里饱含担忧:“十祸九快,你要时刻提醒自己慢下来……”
“我知道。”
“车子每隔一段时间,叫刘师傅检修一下。”
“嗯。”
…………
谈话时常因父亲的沉思而中断。为含蓄而精炼地表达他的想法,他在搜寻几近枯竭的辞藻,我隐约听到从他大脑中传出的那种类似于老化机件勉强运行时发出的揪心摩擦声。
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上午,我开车送父亲去了布吉长途汽车站。上大巴车前,父亲再次叮嘱了那句几天来说了不下十次的话:“以后千万要小心!”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经常说一句话:“我是命该如此!”小时候虽理解不了,可每每看到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觉得那是“1+1=2”一样的事实。慢慢长大,习惯了行尸走肉的生活,心中所想的倒不是谋求改变,而是对惨淡现实的麻木与无动于衷。其实,我本质上就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僵硬的身躯从来不善于迎合“奋起直追”的节奏,我愚笨的大脑也很少想出“改良自我”的方法。如果不是由自己直接或间接造成的各种残酷催逼,我也会拿“我是命该如此!”聊以自慰。
父亲走后,一时为让他安心离去而竭力表现出来的迎难而上无畏前行的勇气荡然无存,如失去精神支柱一般,我抑郁悲观,担惊受怕。说实话,那段时间支配我的已不是退化成一团浆糊的大脑,也不是现已开花散发着微香的理想,而是买车的那三万块钱,那是家人血汗的凝结,也是全家节衣缩食投资的一个希望,我再不敢漠然处之。我的主要货源还是表哥的物流公司。运费则记在一个本子上,连串的数字虽然好看,却如纸上的画饼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父亲请客的效果极其有限,那些同乡老板倒不是没有我的电话号码,只是他们早已有了关系牢固的合作伙伴,实在忙不过来才会想到我。晚上我很少走车。睡觉之前,我就坐在楼顶昏暗的板房前发呆。实在无聊,我会下楼帮大表哥装车,体力已大不如前,繁重的体力活也不能像在顺德那样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天下午,我去金鹏物流园内装几件工艺品。进物流园A区的治安岗亭时,车厢把岗亭顶上的遮阳塑料板给刮破了。瞬间,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围住我,索赔损失。打求援电话时,心中翻搅的懊悔和恐慌差点让我崩溃。广播里因“钓鱼岛”争端引发的抵制日货的游行队伍在华强北集合激扬的口号振奋人心,我终于察觉到生活中的一抹亮色。倘若在这灰暗的人生中还有什么值得我去追求与奉献,那么听从祖国的召唤与“小鬼子”决斗不失为一个高明的选择。我越来越难以跟上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所以我无限期待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让自己不至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个懦夫的臭名。赔完钱的那个下午,我把车停放在一安静的开阔地上,边听广播边思索自己的价值,想来想去甘当“炮灰”是唯一能刷些存在感和体现一点绵薄价值的途径。
(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