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的爸爸

作者: Mr_稻香老农 | 来源:发表于2018-08-06 12:36 被阅读688次
    我姐姐的爸爸

    我写下“我姐姐的爸爸”,可能有人会很奇怪,他们会觉得我说的这话很不通情达理,他们会说我姐姐的爸爸不就是我的爸爸吗?还我姐姐的爸爸呢。其实,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等我慢慢说清楚了,他们就不会这样说了。

    是的,既然说到我姐姐姜小凤,那么我纵然不说有人也就知道了,我跟我姐姐都是蒲场里的人。蒲场里是苏北平原里下河水乡一带的一个自然村庄。

    那时我姐姐出生时,我还没出世,我知道我姐姐的事都是我后来听我娘讲的。

    我娘说,我姐姐的爸爸叫姜泓,姜泓还有一个名字叫姜德喜,他身材魁梧,国字脸,脸上因为小时候出天花留下一些小疤痕,尽管如此,但仍英气逼人。他当时也就三十三四岁,在蒲场里任村支书。

    那年应该是一九五九年年初,他的妻子是离蒲场里有三里路的杨家村人,给他生了大儿子叫姜小银,有四岁了,这会儿又怀了一胎。他的妻子在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后,又生下了我姐姐姜小凤。

    但他妻子在生我姐姐时,不知怎么会遇上难产的,那时医疗条件太差,医院里很少有会接生的医生,城市里有医生会接生,乡下农村根本没有,女人生娃娃都是村里的稳婆接生的。我姐姐的妈妈生我姐姐时,就是我们蒲场里的一个叫恒芝奶奶的接生婆子接生的。

    恒芝奶奶面对难产,纵然她有观世音菩萨的慈悲心肠,她也是束手无策,她看看大人垂危,只好跑出房间跟我姐姐的爸爸说只能保小、不能保大。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啻焦雷击顶,但有什么办法呢,他虽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他虽然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但他对接生孩子却根本不懂,他尽管很爱他的妻子,但也爱莫能助,他只能听恒芝奶奶的话保住小的。因此,我姐姐后来被恒芝奶奶硬拽回到人间,而她的妈妈却年纪轻轻地走了。

    我姐姐的爸爸,他欲哭无泪,死者已去,活着的还要坚强地活下来。他抱着嗷嗷待哺的我姐姐,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我家,他一见到在我爹身边坐着正奶我二哥的我娘,他就一下子跪倒在地,他双手捧着我姐姐,头深深地低到尘埃里去。此情此景,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不禁会为之动容、潸然泪下。

    我娘忙把我二哥递给我爹抱着,她颤巍巍地走上前,双手接过我姐姐,我姐姐从此就留给我娘哺乳了。

    后来我姐姐的爸爸又娶了新媳妇,我姐姐三四岁大时又被她爸爸接回去了。

    她爸爸和她的新妈妈成家后,又生下姜小英、姜小俊、姜小忠和姜小兵,她的新妈妈待我姐姐和她的哥哥都很好,视如己出,我想这与我姐姐的爸爸善于管理家庭是分不开的。我姐姐的爸爸,他能把我们蒲场里一个有着几千人的大村子都管理得好得不得了,他管理一个小小的家庭,还不是小菜一碟吗?那是一定的。

    然而,我姐姐的爸爸这样一个大好人,在文化大革命爆发时却遭了罪了。这也不能怪别人,只能怪他自己心地太善良,用人不当,培养了一个人面兽心的人,结果是养虎为患,伤害到了自己,险些送了性命。

    当时也有一个姓姜的,这人我也不好写他真名字了,只能叫他姜文玉,这人没有我姐姐的爸爸大,好像比他小三四岁,中学刚毕业就被他培养了,他让姜文玉当了村委会委员,年龄大些了还去当民兵营长,甚至当上了村治保主任,当时叫大队治保主任。

    不过,这个姜文玉是得千个巴万个的主儿,非常有野心,他看到我姐姐的爸爸顶多比他大三四岁,却当上了大队党支部书记,他心理极不平衡,他羡慕嫉妒恨啊,必要取而代之而后快。

    就在这时,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姜文玉一看机会来了,他心花怒放,立马组织了一个造反队,起名叫“劲松战斗队”。他跟造反队的骨干分子夏金瑞和李金耀上蹿下跳,把我姐姐的爸爸——老支书姜泓押到批斗台上批斗。当时有一个后来当上村支书的人叫姜夕寿,根本插不上帮,他只能爱莫能助地看着。据说他那时还是一个大男孩,一个大男孩能有什么作为呢?

    姜文玉给姜支书的胸前挂上一个小黑板,上面他娘的横七竖八地写上这样一行字:“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姜泓”,书法极其拙劣,却很醒目。

    这个姜文玉简直是穷凶极恶,他扒下姜支书的裤子,只让他穿着一条短裤,在寒冷的冬夜里,勒令他站到一只盛着半桶水的粪桶里。这还不算,他还把姜支书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并绑上了一根浸了冷水的麻绳,还把姜支书的头压得低了下去,美其名曰“坐飞机”。

    姜文玉站在村里碾米机器间里搭的台子上,他对台下的村民们说:“你们看,这像不像坐飞机?”

    台下的村民们,没有一个跟着起哄的,他们不忍看这狗血的场面,都低下头去,有的还低声咕哝着:“造孽呀!”

    姜文玉耳朵特别尖,忙喝问道:“谁说的,谁说造孽的?”

    他的声色俱厉的喝斥并没有吓倒一个人,那人就是河西的李敬唐。他铿锵有力、掷地作金石声地说:“是你祖爷爷李敬唐说的,咋的啦?你祖爷爷三代雇农出身,赤贫家庭,响当当的无产阶级,我还会怕你这个龟孙子!你们批斗就批斗呗,干吗这样折磨人家,你们这样做不是造孽吗?”

    姜文玉被李敬唐镇住了,他假惺惺地说红卫兵小将要文斗、不要武斗,今天看在李老伯的面子上,只是要结束姜泓的政治生命、不是要结束他的生命。他匆匆忙忙地宣布散会了,我爹忙跟一些人上台上去把我姐姐的爸爸拥回家了。

    后来,仅仅隔了一年,我姐姐的爸爸“解放”了,仍担任江苏省兴化县唐刘公社蒲场大队党支部书记。“解放”一词,本来是新中国成立后,毛主席说“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那时解放在新华日报的报刊上是最时髦的一个词,但用在姜支书恢复正常的政治生活上,是多么让人心酸的一个词语啊。

    我姐姐的爸爸重新上任后,他想起那晚要不是李敬唐挺身而出、仗义相助,他说不定就去见马克思了,他要报答李敬唐,他向来是受人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的,后来他到底安排李敬唐的一个儿子当了一个生产队的队长。

    对于姜文玉,他倒没有难为这个人。虽然这个人处心积虑地想把他往死里治,但他看在其终归没能抢到班夺成权,还白忙活了好长时间,他于心不忍,对其既往不咎,仍让其当村治保主任。

    然而,“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又有人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可以说是屡试不爽的真理。顺带说一句,姜文玉好像只活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得了食道癌,想吃吃不下,不吃又很饿,结果活活地饿死了。据说他死的时候很痛苦,全身疼痛如锥扎不说,光那胃痛,就让他疼得直钻心,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折腾不休,到最后双目一暴瞪,口吐流涎,呜呼哀哉,驾鹤西去。

    蒲场里河东庄有人发表评论说:“看看,这才是报应哪!谁让他那时那样整老支书的,老支书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他却得脑症死了。”蒲场里的人称癌症为脑症,不论是胃癌和肝癌,还是食道癌和乳腺癌,一律称之为“脑症”。我姐姐的爸爸说姜文玉只不过得了脑症而已,并不是得了什么报应。

    我姐姐的爸爸共有六个儿女,四男两女,他们都成家立业了,而且都是儿孙满堂。我想他之所以能这样开枝散叶,跟他的积善成德应该是很有因果关联的。

    他在当村支书期间,从来没有跟村上的哪个女人有过什么苟且的关系,他一心为民服务,从来没有多吃多拿过。他从村支书任上退居下来后,可以说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根本不像有些村支书,虽然位卑官小,但却成了巨贪一个,不是,他不是这样。

    他的大儿子跟二儿子结婚时,还是两家挤在一幢三间的房子里,可见他当时的经济状况是何等的捉襟见肘。我姐姐跟姜小英姐姐出嫁时,陪嫁也不是太丰盛的,他只把她们培养成了乡村医生,别的再无任何馈赠,他当然也没要女婿们送什么彩礼不彩礼的。

    我之所以要写我姐姐的爸爸,是因为我的故乡的一个朋友微信告诉我说,他已经在二O一八年八月三日上午去世了,享年九十二岁。

    我在南疆的一个边陲城市,我在姹紫嫣红、鸟语花香中,我登上了那高高的望乡楼,翘首远眺着那千山万水外的故乡,给他送去无限的哀思,愿老人家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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