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淡水月月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之【梦】
图片来自百度寒意刺骨,冰冷的河水不断灌入口鼻,我难能自禁,惶恐万状,胡乱挥舞手足方浮出水面,挣扎着想要呼喊救命,喉头却仿佛压着千斤重量,怎么也喊不出声来。我的身体开始不住往下坠,而脸上传来阵阵锥心的刺痛,池水涌入口中,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眼前,月光下的河水竟变成了红色,满满的一池鲜血,我绝望地瞪大了瞳孔,不再挣扎,任凭身体下沉,意识越发模糊。
我是谁?我究竟是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呼喊!
我头痛欲裂,恨不能死,便在这时,我睁开了眼,陡地清醒过来。又是那个梦,一身小衣早被惊汗湿透,心口震颤难止,每次醒来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轮回。
午夜梦醒,便再难入眠,借着月色,我蹑手蹑脚踱步窗前,生怕一个不小心惊扰其他丫鬟们。轻推小窗,皓月正圆,寅时刚过,晚风拂面,让我躁动难安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夜色下庭院静若幽渊,穿过庭院,不远处伏着一湾河塘,微波轻摇,寒光粼粼。那里便是我被小姐救起的地方,自那日起,我便失去了往日的记忆,原先的容貌也毁了大半,我不禁有些顾影自怜起来,呀!我不禁有些惊诧,自己一个下人,不承想竟也能用出这样的辞藻形容自己,大体也是被小姐影响的吧。
我轻轻伸出右手,顺着脖颈缓缓向上,颤巍巍的手指刚一触碰到脸上冰冷的面具,便像是被毒蛇咬了一般赶紧缩回。面具下藏着一张神厌鬼弃的脸,一张我自己都无法直视的面庞。我曾悄悄地摘下面具对着月色抚摸脸上的疤痕,却从没有勇气,摘下面具来照一回镜子。此时我把烛火移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被面具遮去一半的丑脸,那面具是小姐好心为我打制,可伤疤却没有被完全遮住,赤红的疤痕像树的茎蔓一般蔓延到了我右半边脸,虽只露出一点根脚,却已足够触目惊心,让人退避三舍。我也不曾有勇气摘下面具,去一睹面具背后的模样,我怕因此失去最后那一丝活下去的勇气。
1.
我叫唐莲花,小名唤作阿莲,这小名是小姐取的,取自一句“遗恨几时休,心抵莲心苦”,小姐自是好意,于我却并不喜欢别人唤我阿莲,改唤小花也好,莲太苦,人命更苦。
或是我这名字太苦,连同这命运也跟着受了牵连。我常自问,帮我取名的人是谁,我阿爹,还是我阿娘?他们为何要帮我取这样一个苦涩的姓名?叫桃花、桂花都行,哪怕叫麻花也是甜的,也许那样我的日子便没这么苦了。往事于我已不剩半分,便是想一想,也是头痛欲裂。小姐说我没爹没娘,是个孤儿,曾经流落街头做了乞丐,九岁那年,因我的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一时心生怜悯,动了恻隐之心,将我带回收养。
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有活命之赐,两年前又将我从河塘里救起,虽毁了容貌,但终究保下了一条性命。我失了记忆,不记得当日的准确情形,是同小姐一起将我救起的小斯李冒将当日经过转述于我。那日,我在河边浣洗,因石上生了苔藓,致我失足落水,小姐游园路过,我才得幸保全了这条小命。小姐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虽说小姐脾气不好,常拿我撒气,但比起救我性命,些许责罚根本不值得一提,命都是小姐给的,打死骂死,我都甘愿。
皮鞭雨点般落下,上次受罚仍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裂开,扩出了一条更大的口子,鲜血从衣衫上透了出来,刺痛阵阵,撕心裂肺。
小姐房中莫名丢了侯将军送的玉簪,丫鬟小琴说昨个儿瞧见我从小姐的厢房出来,形样鬼祟,举止可疑。
我争辩道:“我昨个儿按例在小姐房中洒扫,哪里来的鬼祟可疑之说?”我又记起我昨日打扫时,小姐的贴身丫鬟春红也在,便请她出来作证:“我昨日打扫时,春红也在,她可为我作证。”
春红眼神闪烁,慌乱说道:“我昨个儿随小姐一并出门,几时见你打扫,你可不要随意攀咬。你虽于我有些小恩小惠,可我是小姐的下人呢,丢的又是小姐挚爱之物,此事我万万不能为你遮掩。”
我顷刻慌了神,她为何要如此说?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何必栽赃嫁祸?
“不是我偷的,小姐,你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偷,求求您不要再打了……”我苦苦哀求,却一如往日般没有任何效用,小姐咬牙切齿,我越是叫得凄惨,她越是下手狠辣。我虽痛不欲生,却并不恨小姐,谁丢了挚爱之人送的定情之物不是如此气愤呢?我该恨谁,恨天,恨它苍天无眼,恨地,恨它处世不公,恨命,恨它是非不分,恨自己,为何至今未死?
小姐打累了,坐在一旁一边品茗一边咒骂我狼心狗肺,说当初还不如让我死在那河塘之中,一了百了,反倒来得干净。
听了这话,我羞愤难当,再加上鞭挞之刑的疼痛,竟缓缓昏厥过去。
再醒来时,已身在下女瓦舍之中,浑身上下疼痛难捱,还有一人正在抽打我的脸颊,耳边传来小斯李冒的叫骂声:“唐莲花,赶紧给老子起来干活,不过是被小姐抽打了几下,别给老子装死,再不起来,老子叫人把你丢出去喂狗。”
我猛地惊醒,瓦舍之中只剩我一人,我挣扎着起身,虽依然浑身疼痛,但这两年挨打已是家常便饭,些许疼痛算不得什么,我麻利起身,穿戴整齐出门。
今日府中装点一新,似有大事,我入屋时,小姐正在小心打扮,时不时还能听见浅笑细语,心情很是不错,得益于此,我免了一顿迟到的责罚,后来得知,一切缘由便是侯将军今日回府。
2.
我戴着面具夹杂在众人之中,跟随小姐往辕门外迎接将军回府,将军出征,凯旋而回,阖府同庆。
关于家主侯将军,我脑中并无印象,我失忆至今,将军一直领兵在外,今日方才得还。大将军侯熠与小姐聂萧萧青梅竹马,一文一武,堪为双壁,府内府外皆是佳话,将军功勋举世无双,又对小姐体贴入微,我心中自也替小姐开心。
静待良久,远远的一队身穿铠甲脚踏战马的将士迤逦而来,为首的男子白衣金甲,跨一匹高俊白马,手中一杆丈八长枪熠熠生辉,英武骁勇,举世无双!
不用猜,那领头的将军便是家主侯将军无疑,我觉得将军的相貌有些许亲切,大体便是过去的记忆作怪。在众人簇拥中,将军左顾右盼,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搜索。当他的目光扫向我们站立的位置时,俊朗坚毅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抹惊喜,那摄人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起来,目光灼灼,情真意切,再不偏移半分。
将军打马上前,骏马披风,他跃马身前,将一只手伸向小姐,站在小姐身后的我也与他四目相对,看着那张俊逸无双的脸庞,那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竟更加强烈起来。
将军将迎上前的小姐拉上马去,温情地揽入怀中,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一骑绝尘纵马而去。我看着那幸福的背影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慌乱。
我是怎么了,是在憧憬什么吗?一个相貌丑陋的配有什么样的憧憬?我自嘲地笑了笑,将那将生未生的痴心全都挥散了去。
府中上下一片欢天喜地,小姐忙着为将军接风洗尘,我相貌丑陋,倒成了最碍眼的那个,被早早打发回了瓦舍。
忙碌了一天,再加上原先的伤痛,我歇下之后,竟不受控制地想起白日的情形,将军那张俊朗的面庞不断在眼前闪回,让我浑浑噩噩地再次入梦。
在梦里,小姐竟伺候起我来,她唤我作小姐,她说:“小姐,该喝药了,大夫说这药性子烈,喝完药得多走动走动,舒缓舒缓。”
我顺从地从她手中接过碗,将那药剂一饮而尽,这药果然生猛,喝完之后胸中憋闷,脸上血气冲涌,小姐领着我去河边散步,我憋闷难忍,便顺从地跟着。河边凉风阵阵,风一吹,脸上更如火烧火燎一般,突然我被身后的一股力量一推,顺势倒向河中。
我猛地惊醒,不觉外面天已大亮,丫鬟们都已经梳洗完毕打扮齐整,准备出门。我知她们是故意要我难堪,不会叫醒我。看小姐时常拿我出气,这些同我一样的下人们更是乐得落井下石,既讨好了主子,又将其余人抱成了一团。
我匆匆洗漱穿衣出门,匆匆赶往小姐所在的前院,绕过一道弯墙时,与一人当面撞了个满怀,我抬头一瞧,撞着的竟是将军。脸上的面具险些滑落,我下意识地扶了扶面具,生怕自己的容貌吓着将军,身子一时竟失了平衡,向一侧倒去,将摔未摔之际,一双大手一把搂住我的腰际。我倒在将军怀里,一张刚毅的脸就在我的上方,那轻热的呼吸带着芳香扑了我满脸,随即传来一个温热的声音:“如何这般不小心?”这话像是责怪,却听着如此亲切,我的心竟乱了,我怔忡了一会,余光中看见小姐愤怒的眼神方猛地惊醒,慌乱起身,赶忙下跪道歉:“冲撞将军,奴婢罪该万死!”
将军温润的声音再次在我身边响起:“不过是撞了一下,何来的罪该万死?莫不是觉得本将军这么不经风,连家里的丫鬟撞一下也顶不住?”
将军的话让我如沐春风,刚想答谢,小姐已经挡到了我的身前,脸上再没了刚才的愤怒,与将军是一般的温柔体贴:“阿莲,快起来吧,将军宅心仁厚,不会与你计较的,以后小心些便是!”
“是,小姐。”我小心应和,识趣地退到一边。
将军走到小姐面前,拉着小姐的手关心道:“潇潇,今日微寒,多加几件衣服,小心着凉!”
说着话,将军贴心地将大氅披风摘下,披在小姐肩头,小姐一脸羞涩,千娇百媚,半点没了平日里骄纵的神色。这你侬我侬的做派,当真羡煞旁人,旁人怎么想我或许猜不准,但我心中隐隐竟有几分阵痛,我为什么会痛?难道我有了什么非分之想?
3.
隔日,我往小姐房中送甜品时,小姐只尝了一口,当即便掀了桌子,碗勺碎了一地,糖水洒得满地都是,或是这些依然难解她心头之恨,又一掌甩到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我的脸上:“死丫头,银耳也不知道用凉水冰一冰,直接就送上来,你想烫死我吗!”
那银耳羹我放在水中冰了很久,但此刻心中万般委屈,也不敢争辩,只是颤声答道:“都是奴婢的错,小姐千万别动怒,当心伤了身子,我立刻就去换一份来。”
我正收拾着地上打碎的碗碟,小姐一脚踩在我的手上,手掌压在碎瓷片上,小姐狠狠地道:“阿莲,你给我离侯将军远一些,你这一张鬼脸若是吓着将军,你十条命都不够抵的,将军待下人随和,你可不要蹬鼻子上来,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来!”
小姐说着脚尖加大了力道,鲜血顺着瓷片流了一地,掌心一阵火烧火燎的阵痛,我强忍着没有哭出声,颤抖着答道:“小姐,奴婢一个毁容之人,哪有什么非分之想,蒙小姐不弃,救我性命,收容我给我口饭吃,奴婢生生世世当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不等小姐回答,外面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潇潇,我下朝了,陛下给了许多赏赐,你快来看看!”
小姐陡然矮下身子,她凑到我的耳边狠狠道:“你说的话,自己可得记清楚了!”
将军进门的一刹那,小姐赶忙将我拉起,与我流血的双手握在一起,故作关心道:“阿莲,说了多少次,要小心些,这些破碗破碟坏了也就坏了,打什么紧,弄伤了双手让人好生心疼。”
将军看着一地狼藉,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了?”
小姐将我双手放下,走近将军温柔道:“还不是阿莲这丫头,千般万般的不小心,当初掉进河塘,险些丧了命,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而平日里,又少不得今天打个碗明天碎个盘,让她不要去捡,她总是记不得,看看,又把手弄破了,知道的是她笨手笨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下人呢?
侯将军将小姐搂入怀中,安慰道:“潇潇你宅心仁厚,绝不会有人背后嚼舌,若是有人胆敢胡言乱语,为夫定不饶他!”将军看了看我,又道:“我记得你院里曾有个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贴身丫鬟,也唤作阿莲,可是这个?”
小姐刮了我一眼,唉声道:“可不就是她嘛,前些年失足掉进了院前的河塘,虽捡回了一条命,整张脸却毁了大半,虽见不得人,但我们毕竟主仆一场,我舍不得将她赶出门去,虽笨手笨脚一些,留在府中,好歹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赶紧跪下道:“小姐救我性命,奴婢手脚蠢笨,小姐也不嫌弃,小姐于奴婢如再生父母,奴婢结草衔环,难报万一。”
将军点了点头,温柔地看着小姐,温声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侯将军这句话,让我心头猛然一震,这眼神、这话语为何如此熟悉,如此让人心痛难止?我低着头,手指死死扣在一起,强压下心头这些纷杂的念头。我告诫自己不要心存幻想,更不能忘恩负义。可这些莫名的念头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过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夜漫漫,噩梦难止,我努力干活,近乎发疯癫狂,想要逃避入梦,奈何人力难抗天命,最后疲惫难耐,浑浑噩噩之下,终还难免沉沉入眠。
恍恍惚惚之间,有一个声音幽幽入耳:“潇潇,等我回来,潇潇,等我回来……”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我睁开眼来,面前竟是一片花海,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匆匆向我而来,那一身坚毅的铠甲之中是一张温柔似水,含情脉脉的脸,那竟是将军。
为什么将军将我错唤作小姐的名字?我正迟疑,将军扑过来一把将我揽入怀抱,强吻住我的唇,而面具下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我不敢相信将军竟会对我如此。
我躺在将军怀中,晨光熹微,朝暾初露,在这香气四溢之中,将军吻过我的唇,我的鼻尖,我的额头。突然,我脸上的面具竟炸裂开来,碎片飘向花海。我心中一惊,赶紧伸出双手将脸面遮住,将军轻轻将我的双手扒开,温柔道:“长得这么好看,挡着做什么?”
我愣在顷刻,忽而一阵风过,将军消失不见,眼前的花海转瞬成了河塘,我在河塘倒影中看到了一张和小姐一模一样的脸,不,那张脸比小姐更加温婉可人,却不似小姐那般阴狠骄横。
我正在讶异,突然我从倒影中看到背后伸出一双手,把我用力一推,我向河中倒去。
我猛地惊醒,又是一身大汗淋漓,第一次,一个疑问出现在我的脑中:为什么我总是反复做着相同的梦,我跌落河塘,是有人推我下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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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惊醒,我再无睡意,我穿过庭院,再次站到了河塘边。自打出事之后,或是因为心有余悸,又加上小姐再三禁止,这两年我不曾再来过河塘边,如今再来河塘,心中万般感慨,躁动难平。
将军说我原本的相貌与小姐有几分相似,小姐说我痴心妄想,难不成,我失忆之前与将军有过私情?若是如此,难怪小姐对我恨之入骨,时常为难于我。可即便如此,小姐也没有将我赶出府去,每月还定期赐药,说是缓解我脸上的烧灼阵痛。
一日,我被安排去市集取物,路过药铺时,一群孩子追打一个瞎子乞丐,我想起时常被下人们追打的自己,一时有了同病相怜的慨叹,上前赶走了那些不懂事的孩子,看瞎子乞丐可怜,我又给瞎子乞丐买了些吃食。瞎子吃饱喝足,说无以回报,便要帮我算一算命,我知自己命数不好,便要作罢,最后抵不住瞎子盛情难却,勉强让他算上一算。
瞎子抚了抚我手心的掌纹,随后又掐指算了算,我本以为我有恩于他,他定会说些我以后会泼天富贵的话,不承想,他眉头一皱,叹了句:“时也,命也。”随即当街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我以为他算出我命运太苦,心生怜悯,安慰道:“老人家不用为我难过,我命虽苦,却乐得其中,不碍事,我习惯了。”
瞎子哭罢,自言自语道:“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作茧自缚,因果报应,真是罪有应得。”
我以为瞎子犯了失心疯,便欲离开,不想那瞎子一把拉住我的袖口说道:“姑娘,你是不是半边脸上疤痕纵横,常有火烧火燎之感,犯病时剧痛难忍。”
我心中大惊,问道:“老人家,你如何知道?”
瞎子叹息一声,自嘲道:“冤孽啊!”我以为他是说我,刚想争辩,瞎子又道:“姑娘,可愿听瞎子一言?瞎子可治姑娘病症。”
我思量了一番,我已如此,便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无损失,更何况这瞎子竟然能说出我的病状,其中定不是胡说,便答道:“老人家若是能治我好我的病,我一定好好答谢。”
瞎子摇了摇头,然后缓缓说了一个药方,又嘱咐道:“若要根治此病,今日之事,切不可入第二人耳,且若是有人给你其他药用,切记,绝不可用,但用此方,一月之后,瞎子包你药到病除。”
我口中道谢,却并不以为意,只因为靠近医馆,便鬼使神差依着方子,拿了药。或是因为心有不甘,或是因为苦痛太深,便想着哪怕是一丝虚妄,也不妨试一试。
临别时,我谢了瞎子赐药,瞎子老神又说了句我不大明白的话:“雾里看花花不明,水中望月月不清,姑娘,莫要轻信他人。”
一月之中,我日日煎服瞎子给的药方开出的药,小姐给的药剂,我未动分毫,到了病发的时候,这一月竟没有再发病,脸上再没有了过去那种着火的感觉,倒是时常有些清凉舒适之感。
一月之后,一日梳妆之时,竟发现从面具边缘露出的疤痕竟没了踪影,我赶紧躲开众人,于无人处拿出铜镜查看,竟发现脸上的疤痕已经没有踪影,肌肤滑嫩有致,一张秀脸与小姐那张脸如同复刻一般,若不仔细,几乎一般无二。
我心中震颤,想起这些年发生的种种,又想起梦中种种怪事,一件连着一件,种种疑窦浮上心头,将这些疑问连在一起,不免阵阵心惊!
之后数日,我依然戴着面具,将容貌恢复的事情隐藏了起来,并未声张。
那日深夜,我再次入梦,我在河塘边又看见了那双推我下河的手,我猛地起身回头,终于见到了那个推我下河之人,四目以对,我惊诧莫名,一时霜泪纵横,难以自禁。
5.
数日之后,尊上为将军赐爵,又加封了小姐的诰命,将军下令大宴三日,府里上下欢天喜地,尤似新年。
我被管家李冒安排去挂灯笼,这阖府上下百十各灯笼,竟让我一个女子去挂,奈何李冒深得小姐恩宠,争辩也是无用的。
我本恐高,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挂灯笼,挂到一半,在辕门挂灯时,梯子一个晃动,险些摔将下来,忽而闪出一人将梯子抵住,才不至于让我摔倒,我稳住身子,向下看去,只见将军手握云梯,仰面向我,温声道:“阿莲,当心些!”
我一时感触,伤心欲哭,却又强忍下,缓缓道:“感谢将军关心,阿莲不碍事。”
小姐走了过来,关心道:“阿莲,你当心些,莫摔伤了!”又指挥李冒道:“你怎么办的事,让她一个小丫头在这里挂灯笼,罚你给她扶梯子,莫要摔伤了她。”
李冒眼中放光,马上凑上前来,讨好道:“小姐放心,李冒一定尽心办事。”
小姐点了点头,拉着将军离开,将军尚未走远,忽得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与将军四目以对,竟从他的眼眸中看出了些许深意。
小姐携着侯将军走后,我依然被安排挂着灯笼,不同的是,此时也不是一人,管家李冒被安排为我扶梯。
将军府的正门高过一丈,挂此处的灯笼,着实有些让我勉为其难,当我战战兢兢将灯笼挂到门楼顶部的时候,脚下的梯子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我正要喊话李冒要他好好扶梯,一低头直面李冒阴冷一笑,随即,只见他用力一推,云梯横向倒了下去。我不太记得我究竟是如何着的地,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便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身在一处柴房之中,脑中阵痛难当,我摇晃了一下脑袋,忽的脑中仿佛有闪电流过,无数的画面飞速灌入脑海。
等到头痛渐止,我缓缓起身,走到门边,用力一推,柴房的门竟然从外面被锁了起来,我走到窗边,竟然发现连窗户也被人从外面钉死,我从封板的缝隙中向外张望,看到了一处没有人烟的杂院,将军府很大,这样荒废的杂院有许多,经年累月也不见得有人经过。
我刚准备喊上两声试试,便在这时,我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于是赶紧躺回醒来的地方,继续装着眩晕未醒,与此同时,我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攥在手心以防万一。我听得有人开锁推门,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我的身前站住。
就在那人扑向我时,我立刻睁眼闪身躲开,李冒手拿匕首向我刺来,我躲过了他这一击,同时他一击未中,登时慌了神,生死顷刻,我退无可退,反倒胆从心生,举起手中的簪子,重重砸向李冒持刀的右手。这一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量,簪子从他的手背透体而过,又扎进了一边的木柱上,李冒狂嚎一声,匕首哐啷坠地,我不等他反应过来,抢上一步,夺过匕首,直直抵在李冒的脖颈上。
“臭丫头,你好大的胆子!”李冒怒不可遏,仗着平日里欺我惯了,此刻性命被我挟持,竟丝毫不怕。
我冷笑一声,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脸来,缓缓道:“李冒,你好好瞧瞧,看看我是谁?”
李冒愣了愣,用力摇了摇头,定睛看了又看,几乎是颤抖着问我:“你恢复了容貌?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李冒慌了神,我将匕首往他喉头递了递:“说,是谁指使你杀我的?”
“你恢复了容貌,连记忆也恢复了?”李冒答非所问。
我点了点头,正色道:“是啊,我全都记起来了,阿莲骗我服下失忆毒药,又将我骗到河塘边上,再由你将我推入河塘,毁我容貌,我待你和阿莲不薄,你们为何要如此害我?”
李冒冷笑道:“我在府中伺候多年,只是因为欺负了一个新来的侍女,就被你降为最末一等的杂役,阿莲找上我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阿莲为什么背叛我?我待她如亲生姐妹,她又为何要害我?”这是我最大的疑惑,我愤然问道。
我正等着李冒解开我最后的疑惑,忽得听到背后生风,我下意识地闪身躲开,一条木棍与我擦肩而过。
6.
我这一躲,直接就被逼退到了墙角,李冒也不再受我胁迫,这才发现,原来此时这屋内还有一人,小姐聂潇潇,不,应该是唐莲花,正手拿着一柄长棍站在我的面前,而从我匕首下逃脱的李冒也在冷笑着看着我。
唐莲花此时有些怒不可遏,对着李冒大吼道:“我让你弄死她,你倒好,反倒让她制住了,若不是我小心谨慎,一会怕是要给你收尸了。”
不等李冒回答,唐莲花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的脸上,她一脸惊诧地看着我,满脸满眼的不相信:“为什么,你的脸……”
“为什么我的脸恢复如初了,是吗?”我冷笑道,“为什么我每月都定期吃下了你控制我记忆毒药,现在却还能记起曾经的一切?我如果告诉你,是一个瞎子给了我解药的药方,你是不是会想起什么什么人来?”
我这般说就是想要让唐莲花知道我不仅恢复了容貌,还恢复了记忆。
而唐莲花果然急了,她焦躁地质问着李冒:“李冒,你不是告诉我,那个该死的算命郎中被你解决了吗?”
李冒争辩道:“我弄瞎了他的眼睛,又把他推下悬崖,谁晓得他命那么大,这样都不死,妈的,和这个死丫头一样,命那么硬?”
我继续刚才的问题,问唐莲花:“阿莲,我待你不薄,为何你要害我?”
唐莲花瞥了我一眼,咬牙道:“待我不薄?你以为给我几件御寒的衣服吃上几顿饱饭,我就该感恩戴德地伺候你吗?你和我几乎长得一般无二,为何你生来就是小姐,锦衣玉食,又有将军疼爱,凭什么我就该是下人的命,我不认命,得不到,我就抢。”
这个答案让我颇为震惊,不过我还是按捺下心中愤怒,继续问道:“既然你已推我下河,又为何又要救我?”
唐莲花打笑道:“救你,你太天真了,我会救你?我本以为你身中剧毒,又被推入河中,死得不能再死了,其实,你倘若淹死在河塘中,便不用受后来那些罪,未必不是一场解脱,可你偏不,第二天,你竟鬼事神差地躺在河塘边上,告诉你,当我再次见到你,见你面容全毁,记忆全无的时候,我当时就改变了主意,我要折磨你,我要让你恩赐我的所有屈辱十倍奉还给你,我的大小姐,伺候我的感觉怎么样?”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斥她道:“阿莲,你如此恶毒,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她得意道,“什么是报应,你今天就会死在这里,我要将你挫骨扬灰,你拿什么报应我?李冒,还不动手,等什么?”
李冒从唐莲花手中接过棍棒,重重向我砸来,我本以为命在顷刻,不承想,忽地一声破风之声,一支利箭正正插在李冒的胸口,李冒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一命呜呼,我和唐莲花一齐向外看去,将军手持弓箭,站在柴房门外,手中弓弦仍在颤抖。
唐莲花眼皮一翻,随即向将军扑倒过去,她伏在将军的胸口哭诉道:“将军,阿莲他勾结李冒,欲害我性命,你要为我做主啊!”
“好!”将军的回答如此干脆,唐莲花嘴角露出一丝胜利者的微笑,可还没等她的笑容完全绽开,将军反手一个巴掌将她打翻在地。
“将军,为什么……”唐莲花一脸错愕。
“为什么?”将军冷冷地看着她,咬牙道:“你害我妻子,当真以为我好蒙骗,潇潇与我青梅竹马,你当真以为我眼中蒙尘,连自己的妻子也分辨不出,你小肚鸡肠,心胸狭隘,即便外貌与她有几分相似,可在我在我眼中,那本是云泥之别,我与你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找出真相,寻回潇潇,你当真以为我侯熠是个酒囊饭袋的将军不成?”
唐莲花一下子瘫倒在地,随后赶来的亲兵将她架了下去,等待她的将是遥遥无期的牢狱之灾。
将军缓缓走到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温声道:“夫人,让你受苦了。”
沉冤得雪,我一时竟不觉得苦了,傻傻问他:“你几时发觉她不是我?”
将军抚着我的双肩,两眼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无限温柔:“哪有几时?我一直都知道,在我眼中,夫人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那日之后,噩梦也随之而去,人生海海,唯心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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