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看花开满树红,暮看花落树还空。 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 【唐】龙牙禅师
世间之事,纷扰百态;世间之人,起起落落,盛衰循环。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房子。而一幢房子,或许就是某人的一生,它能承载喜怒哀乐,见证聚散离合,更能留下曾经生活过的烟火气息。
在北方牧区的小村(嘎查)下辖的一个聚居地,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红旗”生产队的队部,再到八十年代初仅有四户人家(都是红旗生产队的社员),陆续又搬来几户,最后成为现在的八户。当然,几十年间,住户也有变迁,人走了,但房子在,也会有人继续住。这几年间,却有两个房子连带大大的院落、棚圈都空置了下来。
山脚下的那家,老父亲已过世,母亲就跟着大儿子,时而在镇里陪孙女上学,时而在儿子家帮忙干点活儿。大儿子夫妻俩承包了别人家的牛羊,就在那个点儿上吃住,所以房子就空了下来。
而另一户,是后一趟从东数第二家。每次从门口经过时,看着紧闭的大门,窗上半合半开的粉色窗帘,也便思绪万千,令人回想起这家人的往事。男主人叫牧仁,若在世,便是五十七八岁的光景。2012年秋季,那正是各家各户忙着打草的季节,牧仁在骑摩托买零件途中出车祸,意外身亡。大家都是唏嘘不已,毕竟是四十七八岁,正壮年之际啊!留下妻子,还有上学中的一儿一女。
牧仁不是原住户,大概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在某乳品厂工作,被派驻此地新建的奶站当收奶员。说是奶站,其实就是一个红砖房,朝南双开的大屋子里有水池有超大的桶,然后收奶员把牧民们的牛奶过称倒入大桶中,在奶帐本上记录公斤数,每日乳品厂的车会把牛奶拉走。而红砖房的东侧另开门,是牧仁一家的住所。开门便是厨房,一个简易的餐桌,一个火炉,一面火墙,里屋是有炕的卧室,倒也算是一应俱全了。
奶站的建立、牧仁的到来,实际上是给铁道南、北这十几户牧民带来了福祉,再不用去十几里地之外的公社交牛奶了,再也不用因牛奶的脂肪度、酸度不合格而被拒收。牧仁性格好,和谁都能聊上几句,说说笑笑,一时,奶站成了一个小聚焦地,赶到一起了,就多停留一会儿,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好不热闹。
牧仁当收奶员的同时,自己也养了几头牛,他有打草场,虽不大,也够用。只是,他就闲不着,干着奶站的活儿,饲养着自己的牛。没多久,他媳妇儿也带着孩子搬过来了,当时是抱着一个,领着一个。儿子四五岁,满地路,女儿刚过周岁。一时,奶站更加生气勃勃,好天气时,儿子就在正门口跑来跑去玩耍,女儿有时隔着窗户往外看,有时由妈妈抱着来看人们交牛奶。
奶站存在了几年时间,后来各种原因,就撤了。牧户的牛奶自由选择卖给流动来收奶的车,有的就是个人的。但牧仁买下了一处住户的房子,在此定居下来了(乳品厂的工作也不干了)。
和其他这几户牧民融合得很好,就好似他一直是这里的。可能就是牧仁媳妇有其特立独行之处。她人长得还可以,肤色白里透粉,高颧骨,细眉长眼,身材也是细高挑。算不上美人,但却很爱美。她在家穿着干净,出门就会换上时尚的装束(流行的紧身裤、高跟鞋),而牧区其他女人,在家穿抗脏的衣服,出门换身干净的,哪跟得上潮流。有几个年龄相仿的,也会在背后讲,诸如她穿高跟鞋出门崴了脚,穿裙子进牛圈踩了牛粪……然后哄堂大笑。不知为何,她又被叫“绿草”,当然是带少数民族语调的叫,听着又好似和她气质很符合一般。
其实,“绿草”除了爱美,不爱干牧区活,也没什么大毛病,说话都柔柔的。现在想来,她始终对于在牧区辛苦、乏味、枯燥地生活不甘心,但也无奈,毕竟收入轻松养家。慢慢地,也和大家秋季采山丁子去,冬季挨家挨户包冻饺子,但人们依然说她说话矫情,行事做作……
在牧仁就那么意外地走了之后,人们都猜测她会很快离开这儿,一则她原也不喜在牧区呆着,之前动不动十天八天就去镇里(娘家在那儿,孩子在那儿上学)呆上几天;二则她也不会干什么活儿,牧仁屋外的活儿什么也不用她干,屋里烧火取暖的活儿,他只要倒腾得开也干。
不过,出乎意料地,“绿草”自己又呆了好几年,直到女儿在医院当护士,儿子在外地打工,她才空下房子回镇里了。那几年,再包冻饺子时,看到她双手粗糙,面颊通红(风吹日晒),有几分羞怯地对邻居家女儿说:“我也用护手霜,都不好使了呀”,是啊,那双手得给牛叉草喂,得捡冻牛粪,得烧炉子……据说有时她忙乎得饭也吃不好,全屋只把炕烧热了,盖两个被子睡。也只是据说,是人们背后说的。
曾经站在男人背后的女人,知道这份产业继续维持,能让她把两个孩子供出来,不然她出去打个工,挣到的钱是不够的。所以,人们就看到这昔日柔弱的女人,用小爬梨拉草,拉不动就少装多拉几趟……当然,她也免不了劳烦大家帮忙,人们也都会伸出援助之手。
近几年,牧业越来越不景气,好多方面趋于规模化、机械化。“绿草”的牛、羊逐渐地卖出去,儿女也都毕业,她终于完成任务似地离开小村。之后,对她就一无所知了。
途经空房子,会想起在里面生活过的牧仁与绿草。空房子里有他们一家人曾经的温馨甜蜜,空房子里有女人一个人时的回忆与思念,空房子里有这个小村最繁盛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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