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做义工,一小半是因为好奇,大半是为了去蹭吃蹭喝的。2016年8月份,我在武汉度过了漫长的暑假。
2016年结束了大一的课程。我上大学一年之后,很多新鲜感都消失殆尽。我渐渐适应了武汉这个大火炉,七月假期开始的时候,没有回家,一个人留在宿舍。月初连续下了十来天的大雨,什么事都做不了,人待在宿舍里心里发慌。到月底的时候天气变好,连续十多天的骄阳似火。
这个月内我出去做过几次兼职,所谓的兼职也就是那些事,发传单,捡快递我都干过,挣够了基本的生活费之后就呆在宿舍里看电影。这段时间我基本上把大家推荐的片子都看了个遍,越看越觉得虚幻,心情莫名其妙的很灰暗。按说我应该度过青春期了,不应该会出现这些感觉,我细想也不觉得这是矫情,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死不了人,就是有点难受。要我说具体是个什么事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世界就像是个圆圈,循环着滚来滚去。
八月初的一个晚上,我做完兼职回到宿舍,横躺在地上的凉席。因为室友们都回家了,我就把床铺都搬到了地上。躺下没多久,睁开眼,赫然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站在我门口,眼睛正看着我。我翻身爬起来,她就直接走了进来。“小伙子呀,睡地上容易患风湿的啊。”我善意地回了一个笑容。
之后她又问了我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我浅浅地回答了一些。绕了大半天,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寺里做义工。看我疑虑重重的样子,她又特意强调了这个寺庙的地点,顺带又介绍了一下这个活动,让我自己查一下,最后给我留了个号码,临走又告诫我不要睡地铺。
我上网查了一下,确有这么个地方,寺庙的旁边还是个风景区。碰到两个同系的兄弟刚好提前回校,就把这事也同他俩讲了。商议后我们决定自己过去,于是我拨了那个号码,接电话的是另外一个人,听声音比较年轻。“不方便啊,太远了......你们就在学校的北门等着,会有车来接你们,另外还有你们隔壁的研究生学长也和你们一起,放放心心的啊,没什么事。”被人一眼就看穿了心思的感觉真是不好。我们一合计,觉得不会出什么事,毕竟三四个男生,于是就同意了。
接我们的车是辆私家车,上车前记了下车牌号,然后把导航打开,一个人负责看着行驶的线路是否正确。现在回忆起来,觉得草木皆兵,有些惭愧。这趟旅程什么也没有发生。
车子从光谷出来后一路顺畅,离市区越来越远,一路上树越来越多,路越来越颠簸,几栋别墅时隐时现。我们从下午五点多出发,傍晚时到寺里。下了车,就见到一座非常干净的寺庙。庙前七七八八停了很多车,基本都是中档的私家车。
身着白色衣服的阿姨出来接我们,第一眼看不出她的年龄,要说不老,眼角也布满了很多鱼尾纹,要说老呢,她整张脸都神采奕奕的,不用细看就可以想象到十年前她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她领着我们从侧门进寺,庙的大门一般不开,她说。
从侧门的回廊走不远就是一个三四层的红色公寓,专门接待来寺的人。我们被安排住在一楼。进房间不久,她找了几套白色的义工服给我们,接着问我们的名字,然后自我介绍说她姓杜,让我们叫她杜姨。
去山门口的斋堂吃饭时排了很久的队,专门有几个和尚给人配发食物。第一顿饭吃得很压抑,我要了一个包子和一碗面,和朋友坐在长木凳上,斋堂里所有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吃东西。我一时间不习惯,抬头看了看周围,大家神情肃穆,连小孩子都乖乖不闹。
杜姨说今晚没什么事,可以四处看看。早我们几天来的一个“师兄”(寺里大家都用师兄师弟互称)领着我们四处逛。先是去看了寺里的孔雀,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孔雀石被围在一个房子里,毛掉得厉害,无精打采的样子,见人去了也没什么沿着围廊,大致就可以看遍所有的建筑,大雄宝殿正对山门,殿前开阔,立着个巨大的香炉,台阶下几十米,左右各有两个经阁,檐牙高啄,枯草丛生,典型的中国建筑。我们沿着围廊走到山门右侧的放生池,池子比较大,中间立着一尊青铜色的佛像,佛像的底座盘着十二生肖,被放生的乌龟浮在水边。
第二天晨色蒙蒙的时候就起床了,晨光照在墙角的时候我冒出一点小小的感动,我很久没有认真注意一天伊始的阳光爬上墙角了。杜姨让我们去楼上叫各位香客,引他们去做早课,不久人都到齐了,他们披上寺里给的“功德布”,按照颜色不同分类站好,然后排队出发,我们就负责在中间扶一下其中的老人。杜姨在前面领着他们,她时不时回头看看队形,显得很紧张。我看着这充满仪式感的紧张,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早课结束了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中午的时候我们被叫到大雄宝殿去帮忙,进去之后,好几个和尚在忙着把跪拜用的蒲团摆正,在听他们言谈的时候我终于清楚了为什么寺里人这么多。
最近几天是盂兰盆节,同时又一起办了一个“堕胎婴灵法会”。早上的一队人里,有很多是给他们胎死腹中的孩子来超度的。我们被叫去摆放佛像前面的供品。供品奇奇怪怪的都有,除了水果,还有牛奶,以及各种瓶装的品牌香油,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某品牌的牛奶和可乐。
所谓的摆放,不过是把昨天的东西扯下来,象征性重新摆上去弄整齐,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一群人里,有个僧袍颜色深的和尚在指挥大家,表情在我看来有些愠怒,我也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对佛赤诚的方式。摆弄整齐之后又有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来看了一眼,查验合格之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意识到原来这颜色深浅不同的僧衣间也代表了俗世的某些东西。朋友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对这个指手画脚的和尚颇有微词,碍于佛堂,没有发作。
因为还没到正式的法会,第二天结束得很早。这次我们在右侧的膳堂吃饭,没有去山门旁边。这里吃饭时依然安静,大家也不说话。寺里的多数和尚都是在这里吃饭。饭后杜姨说要带我们出去旁边的风景区看看。从寺旁边的林中沿着小路走,知了叫个不停。
路上杜姨说起她的一些事。她说她算是这里居士,带发修行,一直负责义工方面的事。然后又说修行让她变得更有智慧,我看她说得入神,没有多问。倒是一起来的朋友直接问她:“阿姨,如果佛真的存在为什么还会好人没有好报?”这一问气氛陡然变得很尖锐。“修行是修自己,和报应无关。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就不这么想了。”
“噢,那佛在哪里呢?”朋友又问。“这个不好说,听大师父说,佛无相无形,无处不在,凡人也是佛,不然为什么叫女施主女菩萨呢。”杜姨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我们又经过放生池,杜姨说里面的乌龟很有灵性,有没有灵性这个事我不清楚,但是它们真的很安全。黄昏很快就结束了,我拿起手机给矗立在水中央的佛像排了个照,此时一声钟响传来,我抬头看看天边,几颗星星已经出现了。
法会这天人尤其多,他们身上不同颜色的布也多了,早课排队的事花了杜姨不少精力。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们去后厨帮忙搬东西,其中最重的是几桶刚熬好的菊花茶。厨房今天做了很多糕点面食,一一都搬到佛像前,用特定的顺序列整齐。
所有的供品中最显眼的是用南瓜雕琢出的一条龙,在烟雾缭绕中活灵活现。我先是被叫去站在殿里,负责端着香烛,参加法会的人绕一个曲折的圈,到我的位置时会拿走香烛,最后插在佛像前,这样算是结束其中一个环节。这其间一众僧人在唱经,唱的是什么我基本上一句都听不明白。
之后我被叫出去站在殿门一侧,杜姨时不时叫我们双手合十配合着殿内的仪式。这时杜姨特别紧张,我感觉她脸色泛白,加上天热,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下来。偶尔有僧人在殿内叫她,她紧张地小跑起步,到了殿门口又慢下来,轻轻跨过很高的门槛进去。
我看着这仪式突然觉得有些戏谑,感觉某些仪式形不合实,但还要坚持下去。大家都双手合十,心里念的的东西形形色色,有人在求佛祖原谅过错,有人在求升官发财免灾免祸,有时候我有点拒绝这个动作,每当我双手合十,我心里其实没有想到佛,我在观察别人的神情,就像做游戏一样。我观察得最多的就是杜姨,有时候她严阵以待,有时候双目紧闭。
我觉得她可能比里面的僧人还要虔诚。这天结束时我们拍了张照片,因为明天多数的义工就要走了,我们也决定明天回学校。
离开的这天早上,杜姨让我们先别去吃饭。之后我们被带到了另外一个小一点的膳堂。进去之后发现有个没有人。大家都不落座,我也只能站着。一会之后进来了一个穿着袈裟的僧人,看样子应该是主持,我只在法会上看见过他一次。
杜姨紧跟其后进来。等到大家都坐下了,杜姨说这是寺院为了答谢我们帮忙,特地让我们和住持一起吃饭。席间有个做直播行业的人提议这个主持开个直播,被婉拒了。
杜姨全程在听这个主持说话,很少吃饭,听到夸她做得好的地方就特别开心。从对话中我得知这个住持不是真正的方丈,他只负责寺院的日常运行,寺院的方丈云游交流去了。
朋友走后我又留了一天,杜姨说人手不够。她很正式地和我商量要我再帮她一天,看她很着急我就答应了下来。每天要做的事其实一点都不多,多数时候帮忙完全是多此一举,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人手会不够。
朋友走后我觉得很无聊,意外发现一只小猫,眼睛很好看。法会最后一天我没有被安排做事,杜姨热情建议我进去听听经。我进去听了一会,还是什么都听不懂。于是拿了本经书出来看,印象最深的是:如鱼游网,将是长流,脱或暂出,复又遭网。人世悠悠,大家都像一条鱼游过一张又一张网,我对这个比喻印象深刻。
我回来的那天是下午,车子在走了另外一条路。杜姨对我的留下千谢万谢,弄得我不知所措。出山门的时候她领我去佛像前让我许个愿,我说自己没什么非要实现的宏图大愿。“你可以帮别人许个愿呀,对不对?”“那我......就随便许啦,不给佛添麻烦”。“嗯,小伙子再求段姻缘吧!”“哈哈哈,这就算了,看缘分吧。”
我这么回答的时候突然发现我用了“缘分”这个很佛教的词。
车子行驶起来。回头望了望山门,看它越来越远,想着佛前姻缘这回事,我脑子里还是响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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