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如书名一般,有缓缓陨落无可避免的寂寥,亦有余晖照耀时生命的希望与珍贵。
贵族陨落,穷苦、病痛缠绕着无法解脱,直治姐弟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一个选择死去,一个选择活下去。这大抵是一幅美丽的人生画卷,关于生死,以及绝望和斗志。
我认为这部作品最出色之处在于:姐姐的“回忆录”,关于亲情、恋爱与革命,思想的灵动,向阳的勇气,不受旧道德束缚的自由之心,都深刻打动了我。
很诚实地说,打动我的并非太宰,而是真正的作者太田静子。说到这里需要讲句题外话了,这部作品不是太宰的原创,它取自太田静子(太宰情人)的日记,文中姐姐的原型即静子。
所以我在看本书时,实际上是割裂来看的,所以也发现许多隐藏的情感。先说回姐姐最打动我的两处吧。
烧蛇蛋的情绪变化
她与母亲到达下曾我,错把蛇蛋当毒蛇蛋烧掉后,感到胸中异常苦闷,后来得知那只是普通蛇蛋,便埋葬起来。母亲备受打击,回忆提及丈夫去世时蛇来拜访之事。
姐姐看到母亲隐忍的痛苦,觉得自己内心住了丑陋毒蛇,并认为毒蛇终有一天会将美丽的母蛇咬死。
这一段,生动地刻画出姐姐的羞愧自责,是因为自己的担忧与任性,才会给母亲带来这样的痛苦。这部分的内容仿佛暗示了母亲的死亡与新生命的萌芽。
矛盾与勇气
姐姐给上原写信,“我不是像《海鸥》里的妮娜那样思恋作家”(契诃夫的喜剧,妮娜为女主人公,因受不住诱惑而投入名作家的怀抱,但很快被抛弃),却又做出和妮娜一样的行为,反复请求见面,不断写信告诉他自己的想念。
她确实成为了“妮娜”。
这种矛盾,也是使内容充满魅力的重要因素。
姐姐不受道德约束,想要怀上这个有家庭的男人的孩子,为此,她在这个世界上无法受人理解地活着,却不放弃“人就是为了恋爱和革命而活着”的决心。
“站在断崖绝壁上,天真的女主人公坚强地想要生下孩子。那绝不是毁灭的姿态,她将平安成为一名母亲。《斜阳》的和子即便处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状况下,也独自一人活出了不同的精彩。”(引自太宰治之女太田治子《向着光明》)
通过姐姐这个角色,我看到的更多是活着的明朗,而弟弟直治的部分,自然是太宰借由表达的压抑与痛苦了。
这部分也是他在小说里真正原创的地方。
其实关于弟弟的着墨不多,却仍会使读者感受到情绪的下沉。太宰对这个角色的“扩写”,完全投射自我的挣扎。
我们在看到弟弟的遗书前,他几乎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纸片人。而遗书出现后,我们被一种无法存活的冲突感占据了视线,他的极度堕落、绝望,令人感到他活下去是需要勇气的事情。这个角色某种程度上和叶藏是类似的(不多说)。
直治写下遗书,最终“压抑至死”。
这封遗书,几乎是后期的太宰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痛苦于自己的贵族身份
弟弟参加革命,放弃贵族身份,为了成为民众之友,他让自己“头晕目眩”,吸毒堕落,决心忘记家庭,冷漠地拒绝母亲与姐姐。但是他仍然无法真正的融入进去,无法被理解。
文中弟弟的《葫芦花日志》有一段非常经典的话,可以说是完美写出了他因此而生出的终极矛盾与痛苦:
“我一做出早熟的样子,人们就说我早熟;我做出懒汉的样子,人们就说我是懒汉;我做出写不出小说的样子,人们就说我写不出;我做出说谎的样子,人们就说我说谎;我做出有钱的样子,人们就说我有钱;我做出冷淡的样子,人们就说我冷淡。然而,当我真的痛苦得禁不住呻吟时,人们却说我伪装痛苦。”
他活在“贵族”的阴影之下,企图摆脱却无法摆脱的痛苦中。
他还借由上原这个角色说:
“我不喜欢贵族。死活都有让人接受不了的傲气。你的弟弟直治也不例外,作为贵族,那是相当了得的人,但时不时忽然现出多少自命不凡的地方,实在让人交往不下去。”“但是,你们贵族绝不会理解我们的这种感伤。不仅理解不了,还加以轻蔑。”
可实际上,上原也就是太宰本人的另个缩影啊!静子日记中的男人,也就是太宰治啊。
所以我理解为,这种无尽的矛盾,是两个太宰治的斗争,他深深否定了身为贵族的自己。
可是——痛苦到最后,遗书的最后,他说了一句话:我是贵族。在生命的尽头,我想,他终于接纳了自己是贵族这件事。
有血有肉痛苦至死的他,表达了全部的情绪,也许他知道,最后再也无法自我欺骗了,亦无需再矛盾,平静的面对死亡,面对他真正的内心。
最爱之人是谁
直治遗书中,告诉了姐姐一个秘密:他爱着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他没有直接透露是谁,他只说是一个油画家的太太。他真心地爱着这个高雅的太太,像梦中情人一般神圣。
而姐姐在看完此信后明了一切,写给上原的最后一封信里,只恳求他一件事,让上原的太太抱抱她的孩子,而且允许她说道:这是直治让一个女子偷偷生下的孩子。
我猜测,这位太太就是上原的妻子,即太宰现实生活中的妻子美知子。太宰治借由弟弟写给姐姐的信,表达他最爱之人是他的妻子。而又借姐姐之名写给“自己”,让太太拥抱这个太宰与情人生下的孩子。
我认为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渴求的是一种虚无之境,是太太、他、情人于现实无法实现的心愿,即三人的和解。
或许他希望的是,太太能够理解他也爱着他的情妇这件事吧。不得不说,这样一个自私的男人,他爱着两个女人的同时,最爱的仍然是他自己,是他现实求而不得的幸福。
至此,我关于本文的感受就结束了。最后我想说,关于生死的选择,没有对错,就像直治所写:人有活的权利,也应有死的权利。
人既可以追求幸福,也可以沉溺痛苦,所有选择亦为个人的课题,与他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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