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傅

作者: 海草房1127 | 来源:发表于2021-02-23 20:34 被阅读0次

    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刘师傅是我在非洲交的第一个名正言顺的朋友,因为每逢他神思恍惚,想家成疾,忍不住流露出归意,声称很快就将回去的时候,眼见得我表现浮夸,对他的离开顿足遗憾,恋恋难舍,他常常豪气纵横地拍着胸脯安慰道:放心,我走了你还会交上新朋友的!

    我总觉得拿“师傅”这样现成而普遍的符号代表他,显得苍白无味,但既然不敢唐突,害怕冒犯,既然这称呼意味着颠扑不破的尊敬,只好图方便地把他汇入了千篇一律的师傅的洪流中,但总自认为那一声“刘师傅”里包含着独特的色彩,别样的韵致。

    刘师傅走起路来腿抬得很高,头和胸也挺得很高,步履铿锵,气势昂扬,胳膊甩出很远,肩膀左右频繁地摇晃着,乍一看过去,使人想起老鹰捉小鸡游戏里最重要的正派人物,那个不停地闪躲腾挪,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试图以一己之力阻挡老鹰,护佑一大群小鸡的人。然而,为了颠覆自己这理想化的形象,他一旦停下来便很严肃地蹲伏着,吸烟,凝神,不声不响,显得忧心忡忡。这时候,他像绝大多数的中年男人那样,显得面目沧桑,腹藏沟壑,也似乎像绝大多数中年男人那样老于世故,老而成精。

    初来乍到时,我总抑制不住好奇,不仅是对广袤神秘的异国,以及大片生疏的装置,设备,设施,尤其喜欢琢磨更为神秘陌生的员工名单,可是一旦准确地对号入座,便很快了悟了“人如其名,名如其人”的含义,却剩下三个名字暂且无人认领,据说他们在休假中,目前在国内,形成了悬而未绝的局面,更使人无端猜度,莫名期待,也许因为岗位最相似,我先入为主地认定刘师傅才算同行,同事,于是便想往更深,念兹在兹,动辄追问丈夫:刘师傅是什么样的人?丈夫很不耐烦:你见了不就知道了吗?

    果然耳闻不如一见,休假回来的另外两名工程师级别的员工俟一上班,即刻到泵房检查设备故障,我们一群人从旁围观学习,暄暄嚷嚷,轰轰烈烈,刘师傅也来了,他的出场有点像京剧的亮相:起霸,整装待发,不知从舞台的哪个一角急忙忙地闯上来,表情庄重,绷脸,皱眉,而眼神犀利。脚下生风似的绕场一周,气氛匆促,紧锣密鼓。他不声不响地弯腰审视着解成一地零件的泵,既使听见七嘴八舌,南辕北辙的见解也不参与,似乎深藏功与名。

    刘师傅不仅头发稀薄,眉眼也是平浅清疏的,给人淡薄的印象,其实他的性格却是强烈执拗的,对人,对事有非常鲜明的爱憎,因之,为了痛快淋漓地表达同情,表达热情,也表达厌恶,轻蔑,他讲话语速快得让人听不清,夹杂着密集的奇特的口头惮,他形容人什么也不懂叫做“白板”,我觉得很形象,他最经常说的口头惮是“举个例子说”他每天都要举无数个例子,这是不同反响的。有一段时间,我总亦步亦趋跟着他,立志要做他的学徒,用他的话说,对于油田所有的工作,我的确是一个彻底的白板,或许是我表现得比较谦抑恭顺,也表现得茫然无措,他便鼓励有加,有时候,他讲一个原理,在现场比比划划,反反复复地:“举个例子说”,而我仍然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急切中,为了照顾我的自信心,他中途还要微笑着解释:这不难的。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小黄狗在变电室下面做窝生了七八只小狗崽,大概是相中了那地方阴凉又隐蔽,堪当它的产房,我们奔走相告,远远地听见小狗的奶音,都好奇地探头瞅瞅,数数一共几只,或唏嘘,或赞叹一番,也就散了,我小时有过被狗追着咬,奔跑不及,被咬破了臀部的恐怖经历,对狗自然是敬而远之,有爱狗,爱小动物的同事不嫌弃它们身上的跳蚤,偶尔抱出来玩玩,刘师傅的关注点则在狗妈妈身上,常常给它带一些剩菜,骨头什么的,并且找了一个盒子权当水碗,不忘了按时加水,换水。喂了一段时间,他说,不能再喂了,理由是怕它失去生存能力,刘师傅进行的是真正的救助,雪中送炭,刘师傅做这些的时候怀的是真正的悲悯之心。

    刘师傅对待工作不像他说的那么随意,相反,还挺较真,如果该他负责换压力表,或清理过滤器,他到了现场,先站在高处,全局性地观察,谨小慎微,前思后想,怎么倒流程,怎么泄压,左右权衡,粗中有细,务必制定出一个万全的方案。等他汗水淋漓地圆满干完活,拿着工具往回走的时候,顿时成就感爆棚,拍着胸脯表扬自己:对得起老板给的钱了!

    工作之余,我们有各种调剂生活的方式,喝酒,健身,学一样乐器,种地,做手工,我跟风地下决心学种地,体验一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向往着瓜果飘香的一天,刘师傅却不为各种风气打动,以静制动,从不折腾,很坦然地说:我就这样吃吃喝喝,睡睡觉,挺好,在枯索的环境里仍能随遇而安,这不是老庄思想的精髓吗?刘师傅得道了!

    和刘师傅聊天是一种享受,因为可以直见肺腑,他讲的是一种坦白的语言,常常说着说着忽然卡住了,自悔失言:我不该说这些吧!使人忍俊不禁,极为畅快!

    他说很感激媳妇,只因为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嫁给了他,很少有男人具备这样的自觉,这样的意识。

    刘师傅待人待物客观宽容,常常悲天悯人,但臧否人物的时候,也有自己的立场,他评价一个人的标准是俗气,或者不俗气,他喜欢媳妇,爱她,皆因为她不俗气!至于谁是俗气的,他说到那个人一定夹枪带棒,极尽刻薄,不留情面。

    刘师傅一点儿也不讳言来非洲就是为了挣钱,他承认除了这个机会,他是没有能力挣这么多钱的,并且他也承认回去已经像爆发户了,对于甘心做小人物,过小日子的他说,也许选择适可而止,早些回去陪妻儿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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