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这样想啊,造物之主真的是公平的呢,你看,一个莽莽神州大地,无论多么辽远,无论土地多贫瘠,无论人口疏密,无论生处多艰难,都会得到上天的眷顾,都会封赐一个个引人为傲的风物或人文,让神州大地“为有人文多壮丽,一轴江山入画来。”所以不管到哪,没有特殊情况通常我是不坐飞机的,而尤喜欢坐着普通火车慢吞吞贴着大地穿行,因为自己实在是不舍得山川风光从我经过的地方流失,只有尽收眼底才叫一个爽气。路过的是一道风景,收获的是一道感悟。
二0一四年七月的一天,国家发改委一位领导给我发来一个文件,原来是杭州富阳市为“孝子湾”非遗文化公园征集楹联的函。发改委的这位领导是杭州人,加之与我相熟,便向富阳方面推荐了我,于是,富阳市政府给我发函,于是,也便有了这次的富阳之行。在富阳活动期间,远在贵州安顺的朱晓波书记,从微信圈看到了我的动态,便力邀我去一趟贵州安顺,并以黄果树大瀑布作为诱饵,我的心儿一动,活动结束就登上了远赴贵州的列车。
凌晨两点从杭州出发,火车一路蜿蜒西南而下,越过美丽的赣江,穿过浏阳隧道,朝着贵州安顺铿锵进发。时值仲夏,一路莽莽苍苍山花翠竹,一路清水依依鱼米飘香,那葱翠欲滴的满目的竹影,那俯拾皆是的满怀的花香,那清亮见底的河流山溪,那一路火树银龙一般迷人的夜色,引诱得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一下眼睛漏掉了一串美色。近三十个小时的穿行,沉浸在祖国如诗般的山河里,竟然没有一丝疲劳。
第二天早晨七点到达安顺的时候,早就等在车站的安顺市团市委的朱晓波书记一行,看到我一脸的惺忪之气,笑着问:陈兄是否又诗兴大发一夜未眠?我笑着说:每一次旅行都有新的感触,夜不成寐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晓波书记说,那今天的黄果树之行兄长能持否?我合掌对曰:老衲能持。大家开心而笑。晓波书记是一个很有作为的青年干部,二十八九岁就在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县担任副县长,年前调任安顺市团市委工作。简单的早餐之后,晓波书记因为市里有个重要的会议,特意安排其他人员带我去往黄果树。
黄果树,是我从学生时代就无比向往的圣地!当年读徐霞客,深深被他笔下的黄果树的记述所迷恋,一直久久不能够自拔——“每数丈,辄从溪底翻崖喷雪,满溪皆如白鹭群飞。白水之名不诬矣!渡桥北,又随溪西行半里,忽陇箐云蔽,复闻声如雷,余意又奇景至矣!透陇隙南顾,则路左一溪悬捣,万练飞空,溪上石如莲叶下复,中剜三门,水由叶上漫顶而下,如鲛绡万幅,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盖余所见瀑布,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此阔而大者。但从其上下瞰,不免神悚。”......一路上,我心里默默吟诵着徐老爷子的美文,心里盼望着,盼望着车子快点行进。终于,黄果树景区到啦!我竟像是一个孩子似的,急不可耐下了车,张开着双臂,对着景区大声叫喊:黄果树!我来啦!
自景区徒步而入,沿着蜿蜒的山路,随着接踵的人流向着大瀑布挺进,谷底湍急的水流,几朵浪花跳起来远远地看你几眼,又一个猛子扎下去,奔腾而去。这时,远远地便从山谷的深处,传来了威振山谷的轰鸣声,越往前走轰鸣声就越大,仿佛千军擂鼓,万马奔腾,又仿佛猛虎群吼,声壮云天。我不由得精神一振,放快脚步循幽谷奔腾的急流溯水而上。目光拐过弯,只见一帘白色的飘带从天而降,惊世骇俗的黄果树大瀑布从天而下,我的心也随之一泻千里……
黄果树,你这从九天奔腾而来坠入深谷的天鼓啊,你是千年的大自然在洪荒之间的呼唤!你是远古圣洁的灵魂在召唤!你这郁结千百年的高山流水喷发出飞越千里轰鸣的激流!你日夜奔流不息已经轮回了多少世纪,只是我姗姗来迟,已经错过了多少个轮回,当我虔诚攀缓到你的面前,真切感受到你激动而有力的脉搏在跳跃,这浓缩了千年山水精华,芬芳而又娇娆,每一个跳跃都是激情的燃烧,每一声轰鸣都是山水魂魄交融,渴望追求散落在山水间远古图腾,在奔泻一瞬间,天地合而为一体,是两个灵魂升华与涅磐。
我翘首向着黄果树瀑布来的方向,飞浪卷起千堆雪,俯首水落犀牛潭,一道七彩缤纷的彩虹叠印在瀑布上,就如同我的魂魄幻化出了虚幻的灵感,令我叹为观止。聆听黄果树苍凉而又悲壮的颤音掠过我的耳畔,尤如一首歌曲里的的间歇,曲调从心尖流泻而过,在这一瞬间,我与从天而降的大瀑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依偎在黄果树的怀抱,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任你翡翠般的激流沁入心扉,我挑破洞帘拾阶而上,水帘洞水帘重重,犀牛潭流水汩汩,我与水色空蒙的瀑布容为一体: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我从洞窗伸出双手触摸你轰鸣而下的颤抖,豁然悟出你惊心动魄跳下深谷,粉身碎骨也毫无畏惧,生当轰轰烈烈,死当义无反顾,爱也一泻千里,是因为你向往江河湖海,无足而千里,是你一往深情,你从没有停止过追求美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从不附炎趋势高攀虚荣,血浓如潮,芬芳如水,用你的琼浆玉液孕育了青山翠谷。
一条珠江的水,一条白水河的水,突然地就没了去路,收束在一个较窄的豁口,跳崖的勇士般,吼着,跌了下来。如果返道爬上崖顶,你能看到,是水在奔跑,水在河床上向前向下盛怒地狂突,跑着跑着就没了河床,奔跑的河水在脱离崖口之后还在向前怒奔,只是不敌地球重力,在半空,画着抛物线,摔进下河床。这雄性的存在像剑,咆哮着,一插到底部,激起幽潭激越的欢笑,喷起水柱热烈地回应。也有一些轻薄的,珠粒细小的水滴,掉下崖口时跑的不是抛物线,它们乘着大束水流跌落的反力,横着飞出去,被阳光谱出七彩,薄薄地横飘在瀑布的半腰。
白水浩浩天上来轰鸣,悬挂在半空。
当太阳的余晖照在黄果树的时候,瀑布雄性的存在突然赋予了湿柔,巨响,凹在一个窝处,有一团一团的小阔叶林团扇一样挡着,但是一铺一铺的潮气网一样飞过来,半个天儿凉快了。没有了燥热,我的脸安静如荷,围在水里一般,沉静于并非眼前的事物,于是,我向这伟大的汉子投去叹息般的目光。
张抗抗曾说过:瀑布的精神,就是敢于从悬崖上跳下来。是啊,看着从天而降奋而一跃的黄果树,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命运走向悲壮时刻,当生命面临悬崖深渊,以从容的姿态磅礴的气势,义无反顾无怨无悔的勇敢是唯一的选择。生活如流,总会有着清波荡漾的岁月和激浪翻滚的时光。向前,是人生永远的志向,哪怕粉身碎骨,哪怕立刻死亡,矢志不改。那惊世骇俗的一跃,光芒似电闪照亮山谷,照亮懦弱者的胸膛。那大气如雷的坠落,让地心打颤,宣告一个伟大的死亡!
天分阴阳,气化九脉,兴生万物。渺渺寰宇,亿万生灵,总有那不桀之士,遥望星海,叹呼生命之微,大宇之阔!遂拔剑于蓬蒿,奋而崛起,战乎天地,以求得窥生之真谛。
大自然的恩惠,来自于天地的阴阳的融合。面对着这从天而降的浩浩的白水,我们人类似乎感悟到了只有天地阴阳的和谐,生命才会有更长更远的延续。大地透过黄果树仰望着蓝天,诉说着大地对蓝天的感恩,蓝天通过黄果树播撒着对万物的恩宠,这就是宇宙的真谛,更是人生的真谛。
于是,我时常时常这样想啊,造物之主真的是公平的呢。
2015年8月13日午夜于贵阳到北京列车上
2019年6月20日修改于午夜的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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