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事之-----《马语者》
1,
说的是书,写的是事。 人到中年,早已在生活的压力下将纯真涤荡的一览无存。大浪淘沙,淘去地是年轻纯真无畏的激情岁月,留下地却是释重难负的庸俗的身躯。 还好,我们曾经爱好阅读的习惯不曾丢失。 只有在深夜,妻和孩子沉沉熟睡,她们平稳匀称的轻鼾,将一个深夜坐在书桌前的男人包围在一种沉寂静谧的气氛中。 那一刻,我忘记了翻阅书页,那一刻我灵魂出窍,不知所处。
2,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心衰老地只剩下了残缺不全的记忆,剩下了俩三不成行的文字。春节在家,除了陪伴亲人,我便将自己躲在家乡闲置的那幢老房子里。老房子用沉默和宽容来迎接我,它历经寒暑,有着同我一样的年龄。我们都碾捱着岁月,只是轱辘仍是轱辘,井仍然是井,但内心的清澈呢?在老房子面前,我的心温暖如童年。 读书,将自己置于一个空旷、安静的空间,远离了商业的喧嚣和浮华,做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吧。有点穷酸无妨,有点不羁又何如?在历经岁月磨砺,满脸印刻着风霜但仍敦厚善良的父母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清澈的孩子。 虽只是几天,在老房子里短暂的休憩,却带给我满盈的思考,给了我人生续航的勇气。
3,
这是一篇随笔,出自我腹部的呓语。有时它们在梦中迭现,有时只是脑海一闪,我拼命抓住它们,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力衰退地惊人。这真是可怕,但这也还原了我日常生活的本质。本来的事实是有时候候会突然记不起一些熟悉的名字、电话号码,他们就徜徉在你的嘴边,却逼得你团团乱转也想不起,只有打开电脑打开手机,才发现那些熟悉的人啊,那些代表他们符号的名字、号码,我根本不曾丢失,只是将他们从我的脑子里移库了,转移到了现代科学日新月异的产物---堪比人类大脑容积更多地所谓智能的家伙,或者叫器具比较合适一些。
4,
青年时,我到过一些山地,那里稀疏隐藏着一些衰落的庙宇,香火不旺。一些神像已经浑身斑驳,褪去了曾经拂在表面的金色。它们不是肉体,不是凡胎,它们只是一堆泥塑,却在不同的寺庙中享受不同的礼遇。现在它们沉默地看着,一个唇角留着浓密地一撇小胡子的青年。阳光从屋脊破碎的瓦楞中露了出来,照着呆若木鸡的我和它们。我突然就泪流满面,我知道我的一生注定要背上负荷前行,它们会让肉体沉重,但同样会让我的心灵轻松。因为,他们,它们,是属于我内心的独有的东西,我忠实于了自己的内心。 我年轻时求学的那个地方,是座非常古老的城市,城市里有很多古老的寺庙,有安放经文的砖塔,有用砖塔命名的公园。每至周末,我就会捧一本书,在砖塔前的绿地里,枕着一块石头,无论于周围浮声嘈杂,人影晃动,我就是把自己埋在一本书里。朝佛不拜佛,我心如佛。 前几日,上一年级的赫赫在我面前摇头晃脑,声音清脆地背《传统文化》中的一段“在家敬父母,何必远烧香。”童音稚雅,少女初长,吾心暗喜。
5,
是1996年吧。那个时候,我刚刚从外面回到故乡,并且辞去了一份在外人眼里看来相当不错的工作。我最后一次伸手给父母要钱,内心惭愧,在小城的商业区租了一间小屋子,给其取名“金棕榈休闲文化屋”。我给自己的名片上印着“我的梦想--做文化人,做休闲人,做有钱人”。近20年过去,那个休闲文化屋早已荡然无存,我在一个企业里兢兢业业上班也进行了十几年,其名片上的梦想一样也不曾实现。在外人的眼里,这可以看作是我荒唐青春的一个笑柄,但从青年时代到进入中年的曲折前行的道路上,我回头看那些深浅不一,弯曲迂执的人生辙印,反而非常平静。 有一位大哥在我最潦倒的时候帮助了我,但现在我们却是君子之交,完全无以前的相濡以沫,只是每每内心锥痛,难回从前。 我揣着从父母那借来的本钱去了北京城。那些年,中国的甲A联赛正如荼似火。山东队还没改名叫鲁能,叫将军泰山队,一个处于中流毫无进取心的队伍。这个时候,小城里有很多人热爱足球,每到周末的时候,许多人聚集在一起踢球。在西城,那时能踢球的场地不是很多,只有一所高中和中学有草地,踢球的人常常翻墙进去,任学校看门的大爷喊破嗓子也不走。后来,区政府在修建广场的时候,专门规划出一块地皮来满足小城球迷的热情。套用徐根宝的一句名言“谢天谢地谢人。” 我常厮混其间,跟这些球迷一起踢球,然后兜售我从北京城批发来的足球体育用品,各个国家和俱乐部的队服。那一年我找小城一位稍微有点名气的书法家写了送给泰山将军队的横幅,然后在一起踢球的间隙,请很多球迷在上面签字,我将其寄出去,泰山将军队收没收到就不知道了。 我从北京城批发足球和其他的体育用品。我去的时候,是扑着我的舅姥爷去的,他是一个老革命,在解放战争和朝鲜战场上立过大功。转业后,在一家大型央企工作,当了一辈子干部,为人耿直厚道,到头来却是两袖清风。我去他家的时候,看到那逼仄的老式楼房大吃一惊。小两室一厅,舅姥爷说这就很好了。我的大表舅已经结婚,单位给分了另外一个楼房,就是那种带公共厨房和洗手间的老式筒子楼。我睡在客厅,客厅有一个折叠沙发,白天竖起是沙发,晚上放开就是床的那种。 小表舅睡在另一间屋里。他是个浑人,白天趴在窝里睡觉,晚上去天桥放风筝。他刚从西北的大狱出来不久,罪名是流氓犯, 83年第一次严打时候进去的。那时他还不足17岁,是高二学生,放学的时候看到外面一群社会青年在调戏同校的女同学,就和同学们一道嗷嗷地冲了上去。那场械斗比较激烈,据说还打死了人。性质被定为流氓械斗,本着从严从快的原则,小表舅在不到一个月后就被宣判,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并被注销北京户口,发西北的监狱。其同学还有几个被判了死刑。那场轰轰烈烈的严打,已经让本地监狱人满为患。这个时候,一辈子都没有求人的舅姥爷为儿子的事情去找关系,他当年的一名警卫员那时已官至卫戍区的司令员。司令员接见舅姥爷的时候,给他的老首长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但小表舅的事情让他搓着手很为难。那个时候,“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朱老总的孙子因为睡了几个女人被判了死刑。老首长曾经在朝鲜战场上救过他的命,一直无以报答,所以这次就尽力去做,找公检法,刑期已然无法更改,那个时候案子都判地重,总算保留了北京户口。多少年后才知,这北京户口端地值钱。 我拽着小表舅,让他白天带我去体育用品批发市场。批发完体育用品后,他知我喜欢读书,就去了北京的一处图书市场,市场的名忘了,记得坐小公共去的,晃悠地我全身散架。我在市场买了一套张炜、莫言、史铁生、王安忆和叶兆言的文集。还买了两本外国作品,一本是《苏菲的世界》,另外一本就是那部《马语者》。 深夜里,是小表舅拽着我去外环的天桥上放风筝。月朗星疏,我们在天桥上看北京城,灯火通明,天桥下车如流水。后来我们放了线,风筝在空中飘出老远,我看小表舅,小表舅看我,相对无语。
6,
《马语者》:(英)尼古拉斯。埃文斯著,杨玉娘译。 这算步入正题。关于本书的内容,我就不多介绍,百度可以找到。后来被拍成了电影,我现在还没看。我不大习惯看由小说改编的电影,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一种习惯而已。英国作家尼古拉斯。埃文斯写此书时45岁,他热衷于骑马、看西部片、读杰克伦敦的小说,当过记者、剧作者,但屡受挫折,直至因《马语者》成名。这本书的封面上有两行字“扣人心弦的心灵历险,感人肺腑的爱情诗篇”。我读下,却觉得这是个重生的故事,是一匹马和一个绝望的小女孩重生的故事,它适合我那时的心境,因此让我历历难忘。 这本书里不可避免地穿插了爱。因为重生的过程,也是一个疗伤的过程。是爱唤醒了绝望,是爱赢得了重生。小女孩的妈妈安妮在这个过程中,意外而又必然地爱上了牛仔汤姆,书里有一页关于安妮和汤姆之间*爱描写。这可能是我们当时能够看到的最干净最热烈的关于*的描写。但正因为这页描写,我险些丢失了一个朋友。 一位朋友向我借阅了这本书。热爱阅读的人,对书大抵都有一种洁癖,或者叫自珍,所以除非很要好的朋友,我从不轻易地将书借给别人。而且我见不得我的书在被别人阅读完后,卷边,缺角,不干净。我的那位朋友也是个很爱书的人,所以我当时并不算犹豫地将书借给了他。他还书也很快,用他的话来说,我们这些爱书的人,一本好书在手,大致都如饥似渴,不读完是不肯罢休的。 他还书时我不在,他或者就是瞅我不在才来还书的。他将书整齐地插入了我的书架上,也没告诉我还书了。我那时正为生计忙得焦头烂额,除了同一些球迷在一起踢足球,还到处游说一些厂企工会,搞些全民健身运动,以便推销我批发来的那些体育用品。闲下来的时候,我一连几天找他不见,他似乎有意躲着我。直到我整理书架时,才发现这本被他隐藏地很深的书。书的第355页被撕下来了,折叠过,然后又铺开,还有手摩挲的痕迹,最后可能在犹豫间还是将这页放到了书里,以保持书的完整。我的脑袋在当时嗡了一下,我咬牙切齿地想我们之间的友谊完蛋了,你有多么龌龊!你将这书当成了什么,它是地摊上的那种半遮半掩的黄色小报么? 再一段时间,他到我这来,神情惴惴,非常不自然。而我心里也产生了恼火,于是便不很待见他。一日一日,遂渐渐疏远。 回复想他,是好几年以后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丰富,我理解了他。我们那时已是青年,但那个时代,在这个小城,我们还是处于一个相对压抑的时期,他倒比我率真。据说在这个小城的某处,有迷情暗藏的流莺,但她们远没有今日同行的露骨风骚。街上警车常鸣,有被绳子缚肩,胸前挂牌写有“流氓犯”三个大字的男女双腿蹩在三轮摩托的挎斗里,低着头被游街。 再一年,一日的夜晚,在小城某个街头拐角的一个烧烤摊上,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吃烧烤,前面摆了一排啤酒。因为停电,烧烤的主人不知从哪整来几个柴油汽灯,汽灯很亮,吱吱作响,颇有些气氛。我坐到他面前,举起一瓶啤酒,同他轻轻一碰,仰脖灌下。 那一年,我学会了原谅,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大事。
7,
《马语者》扉页有一段话: “莫逐有缘, 莫住空忍; 一种平怀, 泯然自尽。” ----摘自僧璨《信心铭》 (公元六〇六年) 按:僧璨为中国禅宗三祖,著有《信心铭》一文,共五百八十余字,将禅学玄理发挥得淋漓尽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