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星星是在我十二岁时,母亲告诉我我家斜对面的破房子住进了一个女疯子。
破房子从我记事起就是空的,3间土坯房坐东朝西,院里一棵苦栎树,开始尚能算是旧居,干净、整洁,只是太久没人气带几分荒凉。我们几个小孩常去那玩,苦栎果小小的,到季节落一地,我们捡起来互相扔,或者尝着玩。
至于里面为什么空着,村里人的说法都是那家人出外面不回来了。
小孩子生长速度疯狂,也喜新厌旧得很,找到新据点之后便抛弃了破房子。我由于距离太近,偶尔会去看看。经济发展一直挺好,各家都盖起了楼房,一众水泥房衬托得破房子愈加破败显眼。最后一次进去时,只剩一间房子的玻璃窗还完整,灰暗、脏乱。
见到真人星星是在几天后,我推着自行车从家门出来,“你得是X(我爸名字)家女子”,她向我搭讪,话语正常,只是一直在傻笑,无法判断是正常人还是疯子。鸟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脸脏兮兮,身材粗壮,穿了件奶奶们偶尔会穿的那种上世纪大褂子。和那座房子给人的感觉一样,都是和这个世界隔了层灰蒙蒙的东西,看不真切,如果不是实物/真人活生生在眼前,完全意识不到它/她的存在。
不知道是否要回答、怎么回答她时,母亲听到动静出来了,“她是个疯子,不用理她”,接着便催我去学校。
晚上按奈不住好奇心,从父母得知了星星的详细信息。她本就是个有些弱智的姑娘还有两个弟弟。父母在把给她出去后,就去世了,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俩弟弟索性去了外面打工。星星本就被婆家嫌弃,生了个身体智力都正常的儿子后,就被赶了出来,人彻底疯了。
“对了,你小时候时她很喜欢你,经常逗你玩……”父亲回忆开关被触发,兴致勃勃地想往下说,却被母亲瞪了眼,打住了话语。后面便变成了母亲的主场,反复警告我不要和星星接触,“她可是疯子,把你伤了怎么办,疯病搞不好还会传染。”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现在也没明白。只隐约觉得很可怕,会无缘无故打人、咬人、躺地上耍泼、闹腾,弄不好还要砍人咧。便一直遵从母亲的话,远离星星,始终和她保持在十米之外,一句话都没说过。
其余小伙伴大概也是得了类似的嘱咐,除了一两个很皮的男孩子外,其余没人惹星星。那俩男孩子也没太敢过分,最多是和星星有段距离时,做鬼脸嘲笑她没人要,远远地冲星星扔一把小石子。正面的刚、嘲笑倒是从没有过。她也只是傻笑,嘿嘿嘿嘿的,不会打骂回来。现在想起她的笑,倒是觉得她笑得及其纯真、开心。
星星的衣食吃住,全凭好心人帮助。村里人把不要的被褥衣物,做好的饭有时会带给她,频率不固定,也就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她便去捡垃圾,捡剩饭菜,从村里到镇上,边傻笑边翻动各垃圾堆。当时我在镇上读初中,放学时,经常撞见她,她每次还会特地向我打招呼,“X家女子,放学了呀。”当同学面和一个疯子扯上关系很丢脸,我装冷酷看都不看她,骑上车便走。
整体她和村人相处的倒也和谐。只有一次,书记想送她去福利院,被她举刀赶了出来。星星整个人一改往日痴傻相,面容凶狠,所有人围着她不敢上前。事后她还连着骂了几天街,声音挺大,我在家里都能听到。仔细去听,她的话却是咕噜不清晰,只能大致听到几个脏字眼。
有时,她身上会带伤,脸上胳膊上有细细的血痕、抓痕。听说是回婆家想看儿子,跟对方打起来了。婆家不是善茬,某次我中午去学校时破房子还好好的,下午回来,就一副被烧过的样子。听说是婆家来人想把她抓走扔到更远的地方,被村里人拦住了,干脆放火让她离开这里。
苦栎树没被烧死,只是被熏黑了。她和这棵树一样,扎根不挪窝,坚强地活过一天又一天。
每个地区总有些光棍,缺女人缺得紧,饥不择食。星星在哪一年过年时,在镇上捡垃圾时被骗走了,消失了一个月。后来她一个人又回来了,整个人头发被理了,衣服也变成了新的,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听说是被隔壁镇一个老光棍带回去过了个年,后来人家又嫌她傻,就让她回来了。
两个弟弟回来过,想把她接走一起生活,结果受到了和书记一样的待遇,被她用刀赶了出来。两个弟弟在破房子门口跪下求她,她却恶狠狠地骂着。后来不知怎么,又同意了,要求却是让二弟赶走弟媳,她在弟媳就不能在。大弟未婚,和二弟一家一直生活着。(两个弟弟的故事,后面有机会再讲)
无理要求自然是被拒了,她直接拿刀架在了二弟脖子上,割出了细小血痕。当时我作为围观者,内心是懵的,好奇想看后续怎么处理,却被母亲带了回去。后来听说是警察来解决了问题。
初中后,我去城里、外地念书,工作,和家里、村里的联系都淡了,忘记是否再见过星星了。无意问起过母亲,她回复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消失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中午有做一个梦,梦到以前,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全家在打牌,星星在敲窗子,“X哥(我爸名称),我饿的很,能给我些吃的不。”父亲让我哥装了一袋包子出去给了她。
梦里,那个破房子还在,一群看不清模样的小孩围着苦栎树欢乐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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