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

作者: 苏酒Sx | 来源:发表于2019-06-25 12:59 被阅读0次

          咯吱…咯吱…

          大胡踩着没过脚背的雪,走在寂静无人的白皑皑的雪地里,几分钟后就走到了山顶,太阳就快露出头了,天边泛着白蒙蒙的光,大胡把背包里的啤酒红酒二锅头全拿出来,把背包往山下一扔,坐在山崖边一瓶一瓶地往嘴里灌,大胡胆子小,他喝懵了,躺在山崖边上,借着酒精发作时天旋地转的头晕,横下心一滚,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整颗心都揪起来,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看着快速远去的天空,又好像一下子融入其中,来不及思考,一瞬间,大胡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太阳升起来了,又是一个金灿灿的早晨。

          几年前,大概也是这样一个早上,我松松垮垮地披着校服,吊儿郎当地走进教室,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甩,扯开椅子坐下,同桌坐着正在十分认真地啃作业的大胡。大胡有点傻乎乎的,大高个,憨憨的。站着坐着都像只温顺的熊。大胡话不多,胆子也小,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他说他有个梦想,就是当个作家,可却从来没见他写过什么东西。大胡成绩不好,但也不至于倒数,每次不论大考试还是小测试,都保持一个姿势目不转睛地答题,有时候考试快结束,我侧头看一眼他的试卷,数学题空一大片,我拍拍他,再敲敲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卷子,他就瞥一眼,也不抄,转过头去继续吭哧吭哧地自己算自己的,演算纸用了一大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算出来交了白卷,那也不抄。他可能真是智力有问题。

          大胡出生还没到满月,父母就离婚了,从小到大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精神也越来越不正常。也行,总归还有个人惦记,不像我这个孤儿,想叛逆都没处撒泼……我怔怔地看着大胡的作业本,大胡还在吭哧吭哧地写着……

          班里有个小混混,专挑大胡欺负,隔三差五把大胡抓到墙边抢大胡零花钱,倒不是为了那几块钱,就为大胡好欺负,欺负人找乐子。每次大胡也不反抗,就眼看着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钢蹦儿被人抢走了,一声不吭坐回座位该干嘛干嘛,有时候欺负得过分了,就在课桌上趴着抹一会儿眼泪,也安安静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睡觉。越这样,小混混就越是欺负得来劲儿。小混混有个有钱有势的爹,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小混混借此在学校我行我素,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过分,批评几句就过去了。

          一天放学,大胡又被堵墙角了,小混混手里攥着抢来的毛票,一脚一脚踹大胡屁股:“这么打你你都不吭声!?啊?!还真是一脚踹不出个屁来!”小混混转转手看着手里的零钱,轻蔑又想笑:“切,怂包。”招呼着身边几个小兄弟吵吵嚷嚷的就要走,我脑子一热,冲上去一把拽过小混混就开打,混乱中打掉了小混混两颗大门牙,我没受什么伤,大胡反而被那些小兄弟从一楼窗户打翻了下去,摔了个脑震荡。

          门牙没了,事儿就大了。按照教导主任的说法是:小混混不该打大胡,我不该打小混混。鉴于小混混有钱有势的爹和大胡的脑震荡,我被学校开除了。见义勇为给自己勇辍学了,切,想想都可笑,欺负谁没爹没妈。在学校的最后一天,见我一天都黑着脸,大胡也一天没好好上课,斜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我,仿佛是他的错。“哎呀没事儿,出去打工赚点钱饿不死你哥我。”这话说得我自己都没底气,大胡听完倒像是挺放心。

          之后,我找了一家服装店打工。大胡脑震荡之后更傻了,高考落榜,不怎么爱说话也没什么口才,只能在我上班的商场旁边的一家饭店当服务生,几年下来我升职加薪,他依然还只是服务生,面对客人不说话也不笑,只知道闷头上菜。饭店老板人倒是好,看他踏实肯干也没换了他,就一直让他在这工作。资金宽裕了些的我经常带着大胡吃饭,给他买买衣服和日用品,他拿着我给他买的东西抿着嘴,眼里泛着水汪汪的笑意。他没事也经常来找我,买一堆菜让我给他做饭吃,我调侃他在饭店上这么长时间的菜也没看会一道,他还是抿着嘴看着我笑。像个傻弟弟。他常常坐在我家沙发上看鱼缸里的鱼,憨憨地不吵不闹,我瞥一眼他,觉得莫名安心,也觉得自己不像个孤儿了。

          一天在饭店的包厢,大胡闷头上菜,一只手忽然拍他肩膀:“哎呦,大胡?嗨呀还真是你啊?”大胡抬头看,当年的小混混西装革履坐在他面前,翘着二郎腿,掐着烟的手搭在他肩上。小混混的爹把他混出了国,几年之后又帮他在国内混了点生意做。“哎呀老同学见面不来喝点叙叙旧?你同桌跟我打那一架你替他罚几杯酒啊?”大胡想走,又被按下来灌酒。快三十的人了,欺负人的劲头像个三岁的孩子,没完没了。大胡从来没喝过酒,晚上回了家,吐了半宿,神志不清。大胡的妈妈大半夜疯疯癫癫地走出门,失足掉进荷花池里再也没上来。警察说她是买东西回家的路上踩空掉进去的,她口袋里有一小瓶蜂蜜,还有刚刚付款的收据。

          从那以后,混混知道了大胡打工的饭店,便常常带人来吃饭,生意不顺了在外面受了气,就来找大胡的茬。终于,最后一次,莫名其妙一直不反抗的大胡,莫名其妙地爆发了,打斗中大胡捡起一个敲碎的酒瓶挥向混混,满眼血红。尖叫声中,大胡拼命地跑。

          第二天早上,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了大胡的尸体。警察把大胡的遗物都给了我,毕竟除了我,也没人可给了。遗物里竟然有大胡的一封遗书,他把仅有的两万元存款留给了我,还有一本日记,写的内容驴唇不对马嘴,就这水平,不脑震荡也当不了作家,我苦笑。

          我又是孤儿了。

          咯吱…咯吱…

          我踩着没过脚背的雪,走在寂静无人的白皑皑的雪地里,几分钟后就走到了山顶,太阳就快露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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