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起身桌前,静静地听一首歌,一字一句的歌词如鼓点敲过夜的心脏。在沉醉的某一刻又如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是谁,在哪儿,做着什么。
案上读了一个月的书倒扣,仔细回想,在生病的时间里,多少个夜晚都是小词陪我度过。回到敦煌曲子词,回到花间词集,多少洒脱的相思在这里上演。那些已失传的古调此刻正穿过风中的黑洞翩翩然而来,天亮以后,词牌还是词牌,词谱还是词谱,氤氲的薄雾也随着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飘然而去,叶叶之花笺,纤纤之玉指,再无拍案香檀文抽锦丽的欢愉。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窥得盛筵清欢之一二,便以为深得辞章之妙,慕风心盛,假悠游于其中,随西园之华盖,见飘絮则伤春,睹落日则感时,更有几多离愁别绪,沉溺其中而不自知,故时有忘形,不觉失态,仙人回首便贻笑大方矣。
“敢与绮纨争绚丽,欲从悲悯见庄严,压线为人添。”读至此句,方悟诗词之中匠心独苦。想到朱光潜先生所言:“情感是生生不息的,意象也是生生不息的,景即可生情,因情也可以生景。所以诗是做不尽的,诗是生命的表现。”诗中的语码在诠释的循环中,并不会因古老而丧失生机,不管是认知的符号或是感官的印象,风清骨峻与气韵悠长,总是在一系列符号的背后永叹伯牙绝弦。屈原曰:制芰荷以为佩,集芙蓉以为裳…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这是他的“退将复修吾初服”,然而“初服”之美已成为悬于高堂之上的清风明月,后人多讲“初心”,那么,“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也是万死不改其衷的初心吧!
可叹时过境迁,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还有几人窥得?李清照的“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已经没有人在匆匆途中目送归鸿,管它是“一”字还是“人”字,南北通途,再无天堑。“天地无南北,人心自浅深”,再想起这句诗,又是感慨良久。诗言志,词言情,最质朴、最道本的,早已被前辈用毛笔宣纸写尽,后人一路追随,不过是追随骥尾或者拾人牙慧,我穷极一生也不过是为了在一层层的境界中一路攀上去,直至“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于读者而言,诗词的审美与共鸣是同时存在的,《春江花月夜》里,“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蒋勋先生对这首诗推崇至极,称之为“孤篇盖全唐”。并在文末讲到:希望大家读这首诗,一走出去就忘掉,把他忘得干干净净。有一天,你不要盼它,它就会回来,它会变成你生命的一个部分,躲在角落里,忽然就告诉你,“江天一色无纤尘”。不仅如此,在很多的时刻我都会想起,“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在亦动亦静亦真亦幻的诗句里,我能触摸到灵犀的真实。我说想念某个人,不止是“今晚的月色很美”,而是将月亮作为象喻,铸成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远远地交到某人手中,再嘱咐一句:喏,你眼中的月亮,我包了。
叶嘉莹先生说,我们在思古的幽情之中体认到自己的生命。如果有穿越,那共鸣就是穿越,如果有共鸣,深情就是共鸣。“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曾诩来生不做长情人,那么今世不妨“集芰荷以为裳”,待花开莲现,花落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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