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姑娘

看到台上站在硬纸板制成的电视框架后面与同学们互动的晶晶姑娘的时候，我一阵惊喜。我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疑惑的朝着我这边看了一眼，招牌式的挠了下脑袋。身处人群中的我无论如何是没法挤过去和她打招呼的，等晚会结束，她就消失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后来我听说，那个节目是隔壁学校来客串的。也就是说有三年她与我同处一座城，一座小小的航空城却再没遇到过。到现在，她只存在于我高中的记忆中。

其实她真名不叫晶晶，叫什么我已经不记得，我只叫她晶晶同学，她也乐意答应。

很多次她问我为什么叫她晶晶，我都没敢告诉她真相。

我们上的高中是一所教育机构试验性开办的，规模很小，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我们在同一班，她是我看见的第一个我们班的女生。瘦瘦的身体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短发，背影看起来像个小子。开学第一天和同寝室的同学闲聊几句后发现是同一个镇的，瞬间就亲近了许多，一起趴在窗边打量来往的女同学。她从楼下出来的时候，我们还曾争论过她的性别，我主张是女生，因为我一眼就看出了她生的一身女生的骨架。解释一下，我们高一男女生休一座公寓，一二楼男生，三四楼女生。听说晚上曾有女生溜到男生宿舍过夜的，而且是全年级颜值前三的女孩。那一夜，那个宿舍的其他同学估计都一夜无眠，却还不能暴露自己，只能假寐一夜，真同情他们。扯远了！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生活用品，九月的阳光下，我几乎能感受到她额头的汗珠。可能是她的性别为我赢了一包烟的缘故，对她有一股莫名的好感。她走近是终于看清她的脸，清秀且白。惨白的白，有一丝病态。

“皮肤好白啊”室友感慨。

“是啊，惨白惨白的，不会是白骨精幻化的吧！”那时我还不懂承认并赞美一个姑娘的长相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后来，她在我前桌，我们很快就熟悉了，我也一直叫她晶晶同学。

高一的时候，我们的稚气还未脱的干净，在陌生的环境中，大家都还显得腼腆。这或许是深藏在基因中的智慧，陌生的人群中我们都习惯隐藏攻击性，这样更便于显得没有威胁，更容易抱团。

晶晶却不是，她热情，活泼，走路蹦蹦跳跳，和每一个人打招呼，她努力的讨好每一个人，她想和每一个人都称为朋友。我想她若是从政，一定是个优秀的政治家，她善于演讲，从外表就能看出领导天赋。但是，政治家是远离选民的，他们营造的是一种疏远的亲密。选民会因为不喜欢一个后选人的表情而把选票投给竞争对手，而在选择亲密伙伴的时候我们往往会收起这种歧视。同学们对她这个班长有点苛刻，因为她不仅要做一个领导者，更要做一名伙伴。前者需要她对每一个人微笑，后者却不允许。

上半学期结束的时候，从各个角落开始传出对她的诟病，主要是女生寝室。整个集体的不满开始慢慢发酵，她的脸上偶尔浮现苦恼。不得不说她是个坚强的姑娘，日常里她自然表现的活泼开朗，偶尔被刁难也不以为意。

那时候我还看不透彻，这个本该纯真的集体中所酝酿的恶意。最开始于来自同性的孤立，女生的集体中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小团体，而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一个小团体中总会有俘获小男生芳心的美人儿。一圈转下来，对她的冰冷已然入骨三分。

局面成型，再想融入到一个小圈子已难如登天，除非当下骄傲自尊。可若是这样加入一个小圈子，得不到认可还不如孤军奋战，与人性本恶不死不休。她选择了站着。不屈服，这一点我可以很站着不腰疼的说句赞赏！

冲突最终发生在周五下午，像酝酿了一周的阴谋。

“啪”，嘈杂中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一边擦拭着嘴角的口水一边回头像教室后面寻找来源。

教室后面的空地处有两拨人在对峙，一遍是晶晶，一边是将她半包围的女生们。女生的半圆弧后面站着的是一个更大的半圆弧，夹杂着男女生，是看热闹的。

晶晶两手握着一侧脸，在争辩什么，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我坐的位置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却能清楚的扑捉到她眼神中的力不从心。我心想要不要起身去带她离开，这个场面最适合的做法就是离开现场。她一定是愿意离开的，只要有个人，只要有一个人陪她离开，事态的发展就会止步于此。可若是她一个人转身离开，就有点落荒而逃，没有一个人站在身边她还如何回到这个教室，她只有站着，硬着头皮僵持着争辩着。犹豫中，无意识的听到。

“臭婊子，你再叫嚣啊，不就当个破班长！”

叫骂的女孩是个平时看起来很温和的一姑娘，她身后是一帮她的初中死党，两女四男，其中一个是她男朋友。

“我只是对班级负责，不是你讲的叫嚣，而且我也不是婊子，除非你也是”，晶晶据理力争。

“说谁是婊子呢！”说着四男中的男朋友走上前去。又是一巴掌。

这下我彻底清醒了过来，心里有股愤怒，这他妈的什么节奏。

我起身的瞬间，晶晶的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此人人称苗胖。

这位同学沉默寡言从不和人交往，一米八五上，目测一百公斤上。

站在那里像一堵墙，晶晶整个被挡住了。在墙后面她终于蹲下了，将脸埋在腿上。我推测那会儿她一定是哭了。

我僵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我已经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那场事故是如何结束的，那会儿我可能在忙于反思我的懦弱。

在那之前，我们晚自习会传纸条。我聊我所有喜欢的姑娘，她聊我的外套上立白洗衣液的清香。有时候晚上自习室会有凉意，她会要求我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她说这样才够绅士。有一天晚上，她递给我纸条然后也不转回去，就那样笑盈盈的盯着我。我打开看“我做你女朋友吧！”不是你做我男朋友吧，而是我做你女朋友吧。如果主语是“你”我猜我会说好，我本来就不会拒绝，但是主语是“我”配合她的笑意我会下意识的觉得她又在逗我。如果我回应，她则会矫捷的说“做不做你女朋友我说了算，又没得让你做我男朋友”然后笑开了去。

那之前，我是欣赏她的，我猜她也有点喜欢我呆呆的。那之后，我欣赏她的同时怀揣着深深的歉意，我猜她已经忘了我，一夜之间忘记一个人是可能发生的。

我在低头懊恼的时候，她可能看过我一眼，我没感觉到。再抬头，我的世界已经没有她。

那学期结束后，我也转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