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做一個俗人(一)
人生近百載,有一半歲月都是在漂泊。
今年二月,我回到故鄉,為了參加晴晴的葬禮。父母去世後,我已經有四十年沒有回過陝西,每次聽到故鄉這個詞總讓我心頭一驚。
漢中天氣格外陰冷,和北京的大雪紛飛不一樣,葬禮那天飄著小雪珍,寒風刺骨。
看著大門口寒風中飄著的白對,我踉蹌一下險些跌倒。“姑姑!”一個65歲左右男人伸手扶住了我,他雙眼赤紅,雙眼皮,眼皮很寬,厚嘴唇,眉毛很是濃密,窄臉,中等身材,頭髮蓬鬆,留著胡茬。我在腦海中拼命搜索這個身影,他又說:“姑姑,我是龍龍,陳思龍。”我顫抖地說到:"晴晴的兒子都這麽大了。"我還是在他剛出生的時候見過,如今已經長這麽大了。後來聽說晴晴又生了一個女兒,我從未見過。
走進靈堂,晴晴躺在冰棺里,穿著壽衣,臉上蓋了白布,腳上拴了留著稻草。有一個60歲左右的姑娘帶著白孝,坐在一堆稻草旁守靈,這是晴晴的女兒陳雯。有八個天主教唸經的老人在唱送葬經文,當天神父來舉行了送葬彌撒。彌撒過後,抬喪人來抬這棺材到墓地送葬,一路上鞭炮聲讓人膽戰心驚,許多人舉著花圈,許多人一路痛哭,我跟在隊伍最後。因為農村埋人都在在家自留地,泥路很難走,那天我沒有到墓園里去,只是等到他們埋完人隨隊伍一起回去,當時遠遠聽到下葬時許多人悲號,回去時大家都摘下了孝布,路上大家嘰嘰喳喳討論不停,我一路默然。
埋完人酒席就開始了,大家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我被侄女推著去酒桌上吃了幾口,實在吃不下就離席了,酒席結束后,許多人留下來打撲克,打麻將,各處亂成一團。我們那邊辦葬禮和婚禮沒有什麼分別,紅白事主人家辦事收禮,來客只顧拿錢娛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很疏離。
我來到晴晴生前住過的房間,終於沒有忍住失聲痛哭。我記得那年我十歲,晴晴八歲,村裏死了人,大人都不允許我們去放死人的屋裏,但是我和她膽子很大,一起溜進放死人的屋裏。那時候晴晴問我:“陳念,那個人腳上為什麼拴繩子?還有為什麼要在臉上蓋著白布?”我當時告訴她:“拴著繩子可能為了裝飾,蓋布嘛,肯定因為那個人很丑嘍!”她好像很滿意我的答案,我們一起嘻嘻笑笑溜出靈堂。其實當時我也不明白,大概覺得我比她大,總要懂的比她多。
今天,我也很想問她同樣的問題:“為什麼你的腳上會栓繩子,臉上要蓋白布?”即使,我已經知道答案,因為你已經離開了。
年輕的時候,我總以為自己可以站在人生舞台的中央。認識許多人,有許多朋友,站在人群中,想拼命努力做最中心最頂端的那個,讓所有人都羨慕和欽佩。我以為,拼命努力學習就會取得成就,擁有了權利就會擁有幸福,得到了金錢就會得到滿足。
人生到了遲暮之年,我回憶最多的竟然不是曾經所謂最“風光”的那些年,因為在那些年裏沒有陳念只有陳教授。大家似乎已經忘記我的名字,有時候我自己也忘記我是誰。到了最後,和出生時候一樣,什麼也沒有。
故事该从哪裏講起,我也沒有想好。我只當這是我人生盡頭的回憶,所以很多地方並沒有多加考慮,就從頭講起吧,從我出生的地方。
我是在農村長大的。我的爺爺和奶奶有六個孩子,一個早夭,所以就留下五個子女,三個兒子,兩個女兒。我父親排行老四,比他小的還有一個小姑。我奶奶在生下我小姑不久就離世了,我從未見過她。在我的記憶里,爺爺參與了我整個童年,在我12歲那年爺爺離開人世。他的離去是我第一次經歷親人的生死離別,原來有的人真的會永遠離去,再也見不到面。
我大叔和大嬸有過一個孩子,大家叫他大海,後來死了。死在煤礦上,我很小的時候見過這位哥哥,但是早已經沒有印象,長大後連他模糊的輪廓也不記得。後來他們又收養了一個女孩,大家都叫她晴晴。我比她大兩歲,她從來不叫我姐姐,從小到大一直喊我陳念,我也只喊她晴晴,在家族的所以兄弟姐妹中我們關係最好。晴晴有兩個孩子,他的丈夫是倒插門,所以孩子都跟她姓陳。
我二叔和二嬸有兩個孩子,都是女兒,小女兒比我大6歲,大女兒比我大11歲,我和她們並不親近,從小到大一直很客氣喊她們姐姐。
我大姑和大姑父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是龍鳳胎,他們都比我我13歲。
小姑家裏有兩個女兒,大的比我大3歲,小的比我小6歲,那些年我和她們還算能玩到一起。
我父母呢,就我一個孩子,我是獨生子女。
這次回來,故鄉的變化很大,但是在記憶的邊邊角角,過上八九十年,許多東西還是無法抹去,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10歲那年,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孩子,許多事情都沒有開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