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熟悉的陌生人

“司机，早上这班车倒是很准时，那这路公交中午什么时间啊？”“这个——我也说不好，我是干早班的。”这个司机的确不知道，丽华每天赶七点这趟早班车，司机总是这一位。我们坐公交经常会在固定的时间遇到相同的人：车厢里的乘客，甚至车窗外的行人。每个人身边都有很多熟悉的陌生人吧。当车子在那棵大柳树旁拐弯一定会遇到红灯，等红灯的一两分钟里，准时地出现母女俩：妈妈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绿灯，我们拐弯，她们过马路，路边的校车刚好打开门……一切都那么准时！丽华有时会错觉，这是昨天，还是新的一天？传说的平行空间和时空隧道或许没那么神秘遥远，就在我们身边吧？回到“过去”，去往“未来”不是很困难，因为这个充满变量的世界，或许更多的是常量吧？犹如人类认为自己是地球的主宰，拥有更多地球面积的海洋生物会笑我们对海洋的无知吧？

  这样胡思乱想着，丽华看见那位女士固定地站在车门旁边。她看上去三十来岁，冬夏都戴着黑色口罩，眼睛清澈平静。衣着简单，天凉罩件夹克衫、天热单穿件T恤 。她有时戴耳机，丽华偶尔会听见英文会话和电影对白。差不多的时间，丽华会在在车站看到她，一起上车，是没有说过话的陌生人。

  连桥巷这一站上来一个背大双肩包的老头，从来不把包从背上拿下来，站哪儿堵哪儿，嘴里还嘟囔：“车上人不少啊——这大早上都去哪儿——哎呀，下车就下车，挤我的包干嘛！——”，边说边掏纸巾擦汗，擦完的纸一揉吧扔地上。丽华和车门女士不约而同地厌恶地瞥他一眼，这样的垃圾人，还是不招惹的好。即使有座位，那位女士也很少坐，丽华想她多半是不想被打扰，把座位留给更需要的人吧。但是她为什么总戴口罩呢？现在空气质量差，好多人已经习惯常年戴口罩，丽华还是不太习惯。

  转山路这一站上来的盘发女人，总能在车上遇到她的同事，有男有女，主讲只有她一个。从单位到家事，声音不高，但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每个人都可以听到。我们都知道她在宾馆工作，今年六月退休。婆家在乡下，周末去采了野菜。妈家自从她妈93岁高龄辞世，兄弟姐妹不常联系。孩子还在上学……

  新翠街上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抱个三岁多的女孩儿。冬天小孩儿还不大说话，现在能讲一路，还喜欢唱歌。“爸爸，我漂亮吗？”“好看。”“那你当王子。”“好，我是王子。”“咱俩现在开始玩王子公主游戏——我现在是公主了——”咯咯笑着用裙子蒙住脑袋，不好意思了。

  这些熟悉的陌生人，丽华有的喜欢有的厌烦，但走下车门那一刻，他们就从丽华的世界消失了。然后第二天在同样的时间再次出现，仿佛时光倒转。丽华除了偶尔遐想，也没什么了。直到有一天……

  端午过后的北方，早上还是有点凉意。不到七点，丽华悠闲地在车站等车。差不多的时间那个戴口罩的女人出现了，她今天没有戴耳机，还是穿着简单舒服，走得比以往要快，眼睛里好像有些急迫……她没有停，直直地朝丽华走来。“后面有个男的——上车，我坐你旁边。”丽华惊恐地顺着她的脑后看过去，远处一个男人正往车站这面赶。六十岁上下，瘦高个儿。有只眼睛的眼球朝下，是个假眼。车门开了，丽华和女人匆忙上车，走到后面坐下来。车门要关的刹那，那个独眼老人挤上来。他在前排坐下，朝丽华她们招手：“这儿有空座，过来坐！”女人戴上耳机，两眼望向窗外。那个老头自己张罗了一阵子安静了。

  丽华的心一路上砰砰的。女人说这个人她认识，每天都会在她出门时“偶遇”，快一年了。和家人提过，父母说她小题大做。今天竟然追到车站来了。也不记得是哪一站，女人突然站起来说：“谢谢。”车子要关门的瞬间，她下车了。等那个老头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抻个脖子似乎想知道女人去了什么地方。不一会儿老头的电话响了，哇啦哇啦，全车进入通话模式：“你问我在哪儿啊？我……我在……我在菜市场，看青菜呢——买点什么回去？咱俩两个老头老太太的，买多了也是扔——好！好——想吃就买。”挂断之后不知道又拨了什么电话：“没走呢。我闺女在澳大利亚，我们老两口早晚要过去的——就是一直在办啊，对，办了好几年，还没走呢——我不就瞎只眼吗？年轻的时候到哪儿不是上杆子——我家邻居有个姑娘奔四了还单身，我这个叔叔啊就想关心她，忍不住想见她，想和她说说话。哎，热脸贴个冷屁股！小姑娘不搭理我。她妈人倒不错，夸我家闺女出息，知道我这叔叔疼她家孩子。家里老太婆看得紧，我只能趁小姑娘上班出门跟她套套近乎，哎，不搭理我这个瞎眼的，这要在当年——”

  丽华听着想报警，但是很快平静下来。有一次加班，公司给大家定了餐。丽华着急赶回家，没有在单位吃，带着饭坐公交。快下车的时候，上来一个酒气熏天的老头。“哎哟，你没吃饭呢？穿这么整齐，去开会了？这饭给我吃吧。我还没有钱，给我点钱花……”丽华没有理会立刻下车了。那一刻丽华也想到报警，报警之后呢？或许找不到这个人。或许酒醒了，道个歉，说是自己也不记得说了什么玩笑话。或许鉴定是精神病。怎么面对警察叔叔呢？警察会询问造成什么伤害。难道说我家邻居总在我上班下楼的时候，他也下楼？一车子人都不搭话的醉鬼说了我不喜欢听的话？

  我们身边的家事公事，有几件能诉诸法律解决？太多琐碎的伤害游离在法之边缘。做这些事的人不是法盲，他们也知道法律和道德奈何不了他们，甚至在你反击时还会反咬一口。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当下“独行侠”反击题材的电视剧电影剧增。有法律到不了的地方，有法律保护不了的地方，我们这些陌生人有时候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我们都有可能遇上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女生，不能软弱，又不能和垃圾人正面刚。躲不开的时侯，向你身边的陌生人求助，一定要把危险讲出来，不能自己默默忍受。丽华相信还是伸出援手的陌生人多，帮助别人就是在帮自己，我们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那天以后，丽华每天还会经过熟悉的“时空隧道”，再也没有旁观的陌生感了。这个世界的常量虽然多，但参数也在变化，丽华要和陌生人一起积攒小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