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去给儿子开家长会,小朋友们正在户外活动。还没到点儿,家长们就在幼儿园外隔着围栏往里看。
儿子班上的小孩在跳绳,可是我找不见他,眼睛正踅摸呢,就听见熟悉的一声:妈妈!
嘿,儿子就在围栏边,仰着惊喜的小脸。
“我会跳绳了!你看。”儿子笨拙地把跳绳从身后抡到前面,绳子被羽绒服的帽子绊了一下,接着,他跳过地上静止的绳子。又抡一下跳绳,绳子又被绊一下,然后他再跳过去。那样子很好笑。
不过在我看来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之前,他根本一点不会,手抖一下,绳子还在原地,人已经蹦跶了好几下!现在看来掌握跳绳技巧已经指日可待,就像学会了滑步车,还用担心将来不会骑两轮车吗?
表演完毕,这小子就不再练了,先是若有所思地捋绳子,一下,两下……后来干脆把绳子绕在了一棵树上。
一位年长的老师过来,眼睛要看不看围栏外的家长,叫小朋友好好练,儿子依然在套那棵树。年长的老师又要看不看家长们,说:好好练的,一会儿滑滑梯去;不好好练的,拿绳子拴树的,就别去了。
围栏外的家长一阵哄笑。
儿子取下绳子,又在若有所思地捋,一下,两下……
一个小男孩兴奋地冲外面的妈妈喊:妈妈妈妈,你看我会跳绳了。
他一跳,我发现,呃……这么说吧,跟儿子不分伯仲。
妈妈狠狠夸道:儿子真棒。
我理解成年人的这种夸张,别人给你带孩子,你只需远远观望不用亲自下场,表扬孩子的进步难道不是对别人工作的一种致意吗?
那位老师闻听,要过小男孩的绳子,做了示范,说:这是会跳绳。然后又学小男孩的样子,把绳子抡到地上,等静止了,再慢慢跳过去,之后点评:这是会跳绳吗?这是不会跳绳。好好练吧。
围栏外的大人们又一阵哄笑。
说实话,我对老师和家长的这种微妙关系一度有些困惑,直到看到网上热议的逗哏和捧哏两个词,才恍然大悟。
有些岁数大点的老师喜欢当逗哏的,眼睛要看不看家长,嘴里说着你孩子,要狠不狠,带点俏皮,语气很像你家里既疼孙子又恨其不争的长辈,她需要你的搭档,你最好当好捧哏的,最好哈哈大笑,最好半真半假地揶揄小孩子几句。你若认真,你就输了,因为你不上道啊。
很多人喜欢你给他当捧哏的,比如出租车师傅。
有次我打了辆出租车,刚上车,师傅就试探:西北旺?去那么远的地儿干吗呢?
我:补驾驶证。
师傅:哦,证丢了?
我:嗯。
师傅:我那几年也净丢驾驶证。不是近处随便一个车管所都管办吗?
我:不行。
师傅:那可麻烦了。
我:可不是。
师傅:我丢驾驶证还是好多年前了。
师傅显然不想冷场:看网上报的那个倒霉的小偷没?
我:哪个?
师傅已经抑制不住要笑场了:就是那个砸了27辆车,只偷到64块钱的。
我:哦?
师傅:谁他妈在车里放现金啊,别说车里不放,兜里也不放啊,出门带个手机,齐活儿。民警同志都说了,没什么人带现金,现在抢劫的都少了,小偷都不好过了。
我:好事啊。
师傅:当然好事了。像我拉活儿,每年都得收几回假币,现在付现金的人很少,几天都碰不上一个。
我:这下不容易收到假币了。
师傅:有些偏远的地儿还不行,还需要现金。前儿我拉着老婆孩子出去玩,到了一个特偏的地儿,车没油了。找了一个加油站,嚯!排大队呢。就见前边一男的,挨个儿敲车窗,好家伙,200来斤的小伙子,又高又奘,跟座铁塔似的,怕不是劫钱吧。谁敢开窗户啊!想跑都跑不了,前后都是车。我媳妇吓得直说:不能开窗户不能开窗户。眼瞅着那男的过来了,敲了敲前面的车,低头哈腰地问什么。这是要钱哪?!到我这儿,嘿!才弄明白,敢情是想换点现金,他微信转给我。那男的指着前面一辆车说,我车在那儿,出门忘了带现金了,没想到这里不能扫码。就200块钱,我都不敢多换,多了更没人敢跟我换。
我:你跟他换了吗?
师傅:换了!我这人看人不会走眼,他是真的没带现金,200块油钱难倒一个英雄汉啊。
我:是啊。
突然我犯起了嘀咕,补驾驶证要收取十块钱工本费,不会只收现金,不能扫码吧。很快我就确信,肯定只收现金。翻遍了背包和口袋,干净得很,一个子儿也没有。
我赶紧跟师傅商量,说下车时我也要扫码,您换我点现金。师傅爽利地笑着答应了,我万分感激,否则岂不要因为10块钱白跑一趟?!这真是捧哏的意外收获。
作为一个中年人,人生何处不捧哏?!不过也有捧不下去的时候。
长辈教导:要把两个孩子管好啊。
我:哦。
长辈:不能让xx(女儿)看手机啊。
我开始看手机:哦。
长辈:xxx和xxx就是不听话,她们要是听话,早都考上清华了。
我并不抬头:哦。
长辈:xx(女儿)现在上初中,将来要让她考清华大学。
我:哦?
长辈:老二是男孩,更要管好。
我:哦。
长辈:不能惯他,要让他怕你,又要爱你,将来才能孝顺你。
我“哦”不出来了。
在我看来,“长辈”这个词本身就透着一股子执着。
长辈打电话:来了吃饺子啊。
我:呃……吃啥都成。
长辈:过年不吃饺子像什么。
我对饺子没执念≠长辈对饺子没执念。
长辈又说:本来有包好的,在冰箱里,你阿姨说哪能让你们吃速冻的,要现包。
我:有啥区别?就吃速冻的吧。
长辈:口味当然不一样。你快到的时候打个电话,我们开始包。
我:好吧。
当然,我不能那么做。一边跟大家一起包着饺子,我一边怀疑人生。自从上次一个人包饺子包到哭,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为这种事浪费生命了,可是现在我又在干什么?!
我时常会暗自庆幸,幸亏跟长辈们物理隔绝,几年才见一面。否则,只怕捧哏要捧得抑郁。
相比之下,就会觉得,给自己的崽子当捧哏,简直是人间美差。比如跟姑娘搭档的时候。
姑娘:两个男生一人手里拿着三支笔朝我拜,要我保佑他们得高分。
我:还有这种操作?!
姑娘:老妈,明天家长会你可以横着进去了。
我:别人还活不活了?!
姑娘:唉,化学课上还是没扛住,犯困了。
我:别呀。
姑娘:我们班主任说,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明天不能出游了,因为雾霾;好消息是,明天上学,难道学习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我还是哭死算了。
我:好玩。
姑娘评点我兑的咖啡牛奶:只有咖味没有啡味。就是有咖啡的前味,但没有后面的苦味。
我:咱们一家子的讲话水准就指着你往上拉了。
捧完大孩,小孩还眼巴巴地等着呢。
儿子拿着一个玩具漏斗,问我:你知道留着这个干嘛用吗?
我:漏斗嘛……
我还没组织好语言,他就说:给快要淹死的人用的。
我:啊?
难道是用来呼吸空气?打通气道?
小孩解释说:喂热汤。
我:啊?
小孩又补充:或者药。
我:唔?
小孩跑去卫生间,洗了漏斗,叼在嘴里,回到客厅,躺到地板上,做示范。
“看,就是这样。”他把摘下的漏斗又插嘴里。
我:咳咳。
看破不说破,应该是捧哏的一大基本修养吧。
想到捧哏捧得好,于谦都能变成谦大爷,不觉给自己打气:中年人,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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