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教会我的事

那些你教会我的事

如果他确实已经还够了在这世上欠下的债，梦里的他应该是恢复到他人生最美好时候的模样，然后他托梦给某个亲人一次，就会完全消失——到天堂的灵魂是不会让人梦到的。

——《皮囊》

上一次梦到你，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做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选择，然后，就再没梦到你。我觉得，你是放心了。

四年间，无数次想梦到你。书上说白天使劲儿想一个人，就会在梦里见到他。可是，无论我白天用多大的力气，却再没在梦里见到过你。

昨晚，无任何预兆的，你出现在了我的梦里。

爷爷，我的外公。

一直不敢动笔，因为你是我心里不能触碰的禁地。文字是心情的出口，因为它真实，也因为能把好多秘密都藏在里面。

我不敢碰，是因为这份情感，我写不出来，也写不下去。总是在敲打还没到一句话，眼前就已模糊不清。

因为父母上班的缘故，没有记忆的六个月大，我就被送到了你和外婆的身边。你是外公，我却一直叫着爷爷，改不了口。就这样从扎着一个冲天炮到两个羊角辫，再到跟在身后的松散马尾，我在你身边，一晃眼，十六年。

整个童年的记忆里，都有你。

记忆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朝我疯狂涌来，呆呆的坐在电脑前，一幕幕都在眼前飘过，泣不成声。

怎么写，叫我如何表达。这种融在血液里的情感，怎么能用文字来表达。

怎么能。

你的那辆二八自行车，搬家的时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多时候，我都坐在前面的横梁上，在你的臂弯里，看着这个世界。

我喜欢跟在你的身后，看着你摇着扇子，跟一群老爷爷下象棋。我的象棋，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你只会识阿拉伯文，中文会写的不多，到最后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我见的最多的，也是你的名字，因为它最常出现在我的作业本上。我很懊悔，竟没有保留下一本。

外婆是文盲，但是你们却对我的学习始终没有松懈过。记得从三年级开始，你就让我每天写一篇“知心话”，你眼睛不好，写完了让我念给你听，你在最后认认真真的签上名字。

我们住楼房的时候，在一楼，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房间。次卧虽然不是固定属于我，但是大多数时候，它是我的小天地。

外婆的缝纫机是我的书桌，把机体放下去之后，上面是平整的桌面。我的很多作业，都是在那上面完成的。

我记得有段时间我迷上了电视，你为了不影响我学习，你们也坚持不看电视。

你总念叨，你和外婆没文化，别人的孩子都去找家教，要么就家长辅导，你们帮不了我什么，只能尽你最大的可能给我创造学习的环境。

我在你们身边一直到十六岁，考上重点高中，才离开了你们开始住校生活。想想这十六年，你总说没帮到过我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早已把最好的东西教给了我。

爷爷，你还记得吗，我的做饭，是你教会的。

你是当时有名的“玉厨”，全家你做饭最好吃。听说在二十几年前，当我妈妈十几岁的时候，你们在当地开过一个很红火的饭馆，每次外面的人路过，都必定要停在咱们家饭馆吃一顿。

十二岁那年，你教我的第一道菜，是炒茄子。因为我最喜欢吃茄子。

你只教了我这一道菜，我却从它的门道里衍生出了其他所有菜，就像生活一样。

我最喜欢作业本快用完的时候，因为可以买新的作业本，也因为买新的本子就会有些零花钱。我喜欢问你要钱，因为每次只用几毛钱的作业本，你都会给我十块钱。

后来，小舅结婚要用房子，我们搬去了老房子住。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也是现在常常出现在我梦境的院子。

我经常在梦里又回到那个院子，回到葡萄架下，回到那个有田，有狗，有羊，有土炕，有水井，有老鼠的院子。

真实，因为真实，才会一直温暖。

外院有一条长长的小路，路两边都是小田地，你带着我在那里种向日葵，种玉米，种萝卜，种韭菜，种大葱。

你说铁锹铲下去要深一些，撒进玉米粒要把上面的土拍实。我跟在你身后，笨拙的操作着比我还高的铁锹。

内院右手边是一圈房子，一个正房，两个偏房，还有一个厨房。左边就是我一直梦到的葡萄架。葡萄是你亲自嫁接的新疆无籽葡萄，当时在我们那边市场上是买不到的。每当葡萄成熟的时候，会给邻居和家人送一些，剩下的，你和奶奶会拿到集市上去卖。

而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吹着微风，一把椅子，坐在葡萄架下，看着满满的葡萄，哪个看着有缘，就摘下来在旁边水龙头一冲。

闭着眼，阳光透过葡萄叶变成斑驳阴影，洒在我脸上暖暖的，痒痒的。

正屋里有一个一米多高的柜子，它以前比我高，满满的我比它高出了很多。

柜子的第一层抽屉永远是锁着的，里面放着你重要的东西。只有在你打开它的时候，我才急忙站在旁边一窥究竟。

孩子的好奇心永远都是最强大的驱动力。记得有一次家里没人，我竟然撬开了那个抽屉，具体用的什么工具想不起来了，但是那一刻我好激动，终于可以知道里面放的是些什么了。

满足之后，却发现锁子回不了原样了。十几岁的我害怕的不知所措。我记得很清楚，我还求助过神灵，拼命冲着空气认错，希望锁子能自动还原。

后来你回来了，看到了锁子，没有打我，没有骂我。只是沉着脸，把抽屉拿到院子里，默默的修理着被我弄坏的锁子。

我偷偷的躲在门后，看着你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至今，我还能记得那个背影。宽大，温暖，坚实。

你一直想让我当一名老师。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你早晨去给我送钥匙，我正在讲台上领着大家英语早读。后来奶奶告诉我，你回去的一路上，连怎么骑自行车都不会了。

我知道那是你高兴。

你总喜欢看到穿着校服的我，总喜欢看着我在学校跟其他学生一样。

后来你生病了，看完病去学校看我。你坐在学校大门口的台阶上。我远远的跑出来，那时候你的脸色很不好，身体很虚弱，看到我的那一刻，你笑了。

就像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你也对我笑了。

我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白布包裹好了。打开白布，我分明看到你一个眼睛睁开了。

我知道你想见我，你知道我回来了。

你一直想我考上大学，但是你却没等到。知道分数的第一刻，我独自跑到你的坟头，帮你擦擦石碑上的土，亲口跟你说，我考上大学了，你可以放心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挂念着这件事情，因为你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每每梦到你，我都看不到你的脸，只听到你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每次都是那一句话。

要好好学习啊。

我不知道后来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梦不到你了，我一直觉得，你肯定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不听话，做了很多错事。

在你的怀抱里长大的我，却只抱过你一次。在你从麦加朝觐回来后，大家都要拥抱你，我记得我站在最后，不想他们每个人都要抱你。因为看着你一脸疲惫，还没吃饭喝水。

我好想再抱抱你。

有些事情，有些人，在可以抱抱他的时候，就不要吝啬自己的怀抱。

这么长时间没有梦到你，为什么突然又梦到了呢。让我如此难过。

跟你之前的故事，又怎么可能是这里简单几句就能讲完的呢。

我讲不好，这个故事，我讲不了。

我只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可是，爷爷，路那么长，我也只能往下走啊。

如果你生我的气了，你再带我回那个院子吧，告诉我，我做错了些什么，我想快点知道，我想快点改，我想快点再见到你。

如果你没生我的气，那么下次再让我见到你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多说几句话。

或者，能不能，让我在梦里，再抱你一下。

2015-12-14 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