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兰刚毕业到机关谦虚谨慎，勤快热情，因而颇受同事欣赏。工作也很清闲，她有大把的时间读书写作。她利用空闲写了她的第一部中篇小说，那是依据她少年时，发生在故乡的一个为爱殉情的凄美的爱情故事，她在其中倾注了她所有的青春激情和对爱情的美好向往。
那年国庆节，在举国欢庆的时候，一兰的婚事也在两家大人的极力撮合下定了下来。订婚喜宴之后，一兰洗碗时将一个碗放入水中，那碗莫名其妙地破成两半，毫无来由，她愣在那里。母亲看到了，自言自语地说：“这不是个好兆头！”母亲有些迷信，她把所有的不幸都归根于命中注定，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哪，得认命！你是斗不过自己的命的。”
那年春节，一兰放假回了趟家。返回单位时，她把二兰也带到单位。一来她想让二兰出来转转，见见世面；二来她也想把二兰介绍给单位的小伙子们认识认识，也许千里有缘一线牵呢。 二兰容貌清秀，她虽然生长在农村，但并不像有些农村姑娘那样俗气。她的气质没有一兰优雅，性格有些内向。她的心像一个深潭，常让人捉摸不透。 有一天，一兰下班回来，看见二兰正在翻看她写的一部中篇小说。她问二兰读后感觉如何，二兰只是笑笑，神情有些怪怪的。
晚上，一兰带她到单位小伙子宿舍里去玩，他们听完一兰的介绍，打过招呼后就不怎么理睬二兰，光顾着与一兰热情地聊天。二兰的神情有些落寞，她知道，自从姐姐考上学，姐姐的生活和她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姐姐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小伙儿追求。而她的生活仍然是灰暗忧郁的，少有欢乐，连想要一件中意的衣裳，她再三恳求，父母也不见得给她买。她每天独自囚居在昏暗的房间中，羡慕弟弟妹妹背着书包像自由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去上学，后悔自己当年任性地辍学。她揣摩着父母的脸色和他们枯燥无味的婚姻，咀嚼着苦涩而落寞的青春。没有人为她骄傲，为她喝彩，没有人关心她。
只有姐姐的关心和安慰，让她的内心感到一丝温暖，可姐姐在外求学、工作，常年不在家。她想起那个唯一追求过她的军人，她和他曾经是同学。当她终于鼓足勇气兴高采烈地把他寄来的一身军装的照片，拿给父母和姐姐看时，父母听了她介绍的情况，嫌他家太穷坚决不同意，让她趁早死了这份心。就是要找也要找个对家里有帮助的人，比如在粮站、水电站工作的等等，有个粮站的熟人收粮时能宽大些，有个水电站的熟人用水用电都能有些实惠。姐姐看了照片只随口说了一句：“他穿着军装，怎么看起来没有那股子英武劲呢。” 二兰像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心里的苦涩和失落无处诉说。
从一兰单位回来，二兰吵吵着要出去学门手艺，干农活太苦了。一兰也帮她说服父母，反正现在是农闲，就让她出去学吧。父母勉强同意二兰出去学理发。
那年年初，单位安排一兰到一个贫困县去扶贫一年。这也是上级下达的任务，工作倒不怎么忙，就是那地方太偏僻，工作突击性很大。有一段时间半夜三更去抓计划生育工作，一段时间又让搞科技兴农。其间春种时，一兰回过一趟家，二兰也回家春种。她向姐姐诉苦说，外面学手艺很苦，她师傅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住房狭窄，且离厕所很远，尿急了竟然用洗菜盆当尿盆。她在那儿生活实在不习惯，她不想继续学了等等。
一兰劝二兰要有恒心，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天上掉陷饼那么容易的事，做什么都得吃苦都得付出代价，争取这个机会是多么不易呀，让她珍惜。由于时间匆忙，一兰没有深究二兰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她没有想到，从此她再也没有亲近妹妹的机会了。
一兰返回扶贫点没多长时间，就收到家里发来的电报，让她速回。她看着辗转了一个星期才收到的电报很纳闷儿，急忙收拾东西赶回家里。 家里的情景已与她一个月前离开时大不一样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充满了战后的痛楚与萧索，二兰没了那件事对一个家庭来说无疑就是一个重创一场战争。她采取自我了断的方式，与一兰那部中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采取的方式一样，这成了一兰心中永远无法言说的痛。
一个生命消失了，在一般的生活秩序中，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每天都有人生死。但很少有人能否认，一次死亡在他们整个生命中造成的大震荡！那是一次世纪地震，一个人消失了，整个生活都受影响，整个活人的世界，昨天还是阳光明媚，今天却阴影笼罩。 一兰差不多有半年时间都沉浸在这种痛苦里。二兰正值花季，她还没有享受生活中的美好——温暖的家庭、甜美的爱情、美食华服……就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这尤其让一兰痛惜和不舍。她刚刚工作，她还没来得及靠自己的能力为妹妹做点什么，她就去了。
一兰整天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思念、伤心，写一些怀念伤感的文字，她因自责自省阻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她觉得老天因眷顾她而遗忘了二兰，她甚至拒绝一切美好的事物来惩罚自己。她用工作治疗精神上的创伤，在忙碌中麻痹自己。她不给朋友甚至文祥回信，文祥提出要来扶贫点看她，她也坚决拒绝了。
文祥还是不顾一兰的反对来看她了，一兰虽然平静了许多，可萎靡憔悴，晦暗消瘦，让文祥看着心疼。他带她游览当地的名胜古迹，期望以此来冲淡她内心的伤痛，他认为对聪明睿智的一兰来说，语言是多余的。曾经对游山玩水从不厌倦的一兰，如今对这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了。她只是默默地陪着他转，她想他这么远跋山涉水而来，她总要尽地主之谊才是。但无论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她悄悄下定的决心。
文祥看着失魂落魄的一兰，内心一阵阵发紧，他多么想把她拥在怀里，温暖她、抚慰她，可看着冷淡的一兰他又不敢。临走时，他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拥抱并亲吻了她。刚开始一兰没反应过来，等她明白了想挣脱他，他却像怕失去她似的更紧地拥住她。这引起了她内心强烈的反感，她觉得她的初吻不该是在此刻，这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另外，按她的想象男人给她的初吻，应该是怜惜的、羞涩的、小鸡啄米似的，散发着少男少女纯真的芳香，而不是这样蛮横的一厢情愿的。她觉得他未经允许就肆意践踏了她的花园，使那些纯真的花瓣凋落满地，这更坚定了她与他分手的决心。
事后，文祥很后悔，可从她的冷漠里，他也觉得他俩之间缺乏爱的激情。当一兰提出分手时，他没有表态，他怕她再度受伤，他想用时间来说明一切。他们之间，就像风雨过后的云淡风轻，一切都随风而逝。
一兰果断地斩断这一切后，父母没有说什么，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她想她远离了美好就是亲近了二兰，对自己的惩罚就是对二兰的补偿。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内心深处会涌起不安，文祥帮家里做过的事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回放，为弟弟转学、农忙季节的夏收以及对她全心全意的付出，内疚像一个个虫子悄悄爬出来啃噬她的心。不论怎么说，他都是知书达理的好人啊！她欠他的，这种亏欠此生又怎么偿还呢？只有在心底衷心为他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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