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高考于当时我上的“光头高中”来说,就是个形式,结果早就摆在那儿了:锹把端得稳,插田是根本。
于是在本应集中火力复习冲刺的那段日子,我只顾专心致志惦记高考伙食。据前辈们讲,考试那几天,大鱼大肉管够,跟临刑前的待遇差不多。
总算盼到了好日子!三辆大巴把我们这群喜笑颜开的高考生从镇上的高中拉到了县城,住招待所!雪白雪白的被褥床单!有淋雨龙头的卫生间!简直喜出望外!
吃饭是在招待所楼下大厅里,摆了很多桌,果然有鱼有肉有鸡,还有猪裤蹄!一大钵,跟黄豆炖在一起,汤白白的,非常傲人地站在桌子中间,四周围着一圈盘盘碗碗,红红绿绿的,十分诱人。
一桌八个人,没有椅子,都站着。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发挥。
我和另七个同学各站一位,有男生有女生,开始还试图保持体面,眼睛盯着几盘荤腥,筷子夹点蔬菜,故作矜持地细嚼慢咽,却又不忘警惕地瞟着别人,看谁率先剑指鱼肉,好及时跟进。
我们这帮学生,无一例外都是农村孩子,出生于七零年前后,成长过程中都挨过饿,基因里都刻下了饥饿印记,对食物有天生的热忱。十来岁开始才吃饱饭,一年四季,自家菜园里有啥收成,饭桌上就是啥,除了逢年过节,很少能吃上荤菜。
所以,当一桌鸡鸭鱼肉摆在面前,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眼睛都绿了!
我们假惺惺地装了一会儿斯文,就露出了饿鬼本色。但见下筷如猛虎下山,入口似蛟龙吞珠,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是筷子碰到碗盘,还是牙齿在撕咬食物。痛快吃喝时,还不忘偶尔偷看一眼别桌,看到是同样的饿鬼投胎,才又继续心安理得地埋头苦干。
当然,也有心事重重面色凝重、一看就食不知味的,那多半是对高考还抱有希望的同学,但凤毛麟角,可忽略不计。
“怎么会上鱼呢?安排伙食的老师不怕人骂吗?”有人边吃边嘀咕。
“愚蠢就愚蠢吧,反正考不上。鱼好吃。”有人含着食物,口齿不清地搭。
吃到中途,出了个小岔子,一个姓袁的女同学忽然来例假了,白裙子弄脏,必须回房间换衣服。而那厮几天前骑自行车摔了一跤,左脚受伤不能下地走路,全靠我这个女汉子背上背下背进背出。
我放下饭碗,背起袁同学,直奔楼梯,上二楼进房间,丢下袁同学就走。我还没吃饱呢!
待我汗流浃背地回到桌子边,只见一桌子空碗空盘,鸡鸭鱼肉皆已不见——那七皮狼已把食物扫荡一空,剩我失魂落魄地站在残汤剩水边怅然若失。
好在,经过第一顿的狼吞虎咽之后,后来的几顿,大家的吃相从容多了,我也补回了没吃好的遗憾。
这些年,我曾经努力回忆关于三十年前那场高考考场上的事情,真的是一片空白,有时,我都怀疑我到底有没有参加过高考,不然,为何全无印象呢?
唯有那三天放开肚皮吃喝的场景,如放电影一般,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十九岁的我。问题来了,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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