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年五十,方知四十九年之非。
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就正式踏上奔六的道路了,是是非非还未真正知晓,记忆力却明显快速衰退,人生很有可能就此稀里糊涂的或在遗忘中结束,恐慌之余,我必须开始自救。
一想到我的父亲正是阿尔茨海默病(AD)受害者,我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自救步伐。
起初我选择在丈夫下班后向他复述当天发生的国际国内要闻,后来发现自己免不了吃着地沟油操着中南海心,愤懑,焦虑与追求潜心静修反其道行之,遂放弃。
几个好朋友加入了心理学的研修,我也跟着看了不少书和文章,虽说有兴趣,但想到少不了要跟老师和同学互动,分析行为,交流观点,便犹豫不定。一是自己水平确实有限,二是恐怕会扰乱我自习的节奏,三是离我增强记忆的初衷甚远,遂不考虑加入。
某日闲聊,曾为语文老师的公公大人说你还不如背古诗呢,一语中的,刹时茅塞顿开。
一旦投入,我便沉醉其中。每天能背几首就几首,不限作者,年代,体裁,几言绝句,首先选择那些打眼一看生僻字少的,能啷啷上口易于背诵的。朗读,背诵,默写,时而奋笔疾书,时而闭目默吟,像揉面似的来回在脑海中各种快慢回放,当我跑步时它是鼓励的呐喊声,失眠时是抚慰的摇篮曲。
在古诗和现实生活间切换带给我许多欣喜:李商隐“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的乐游原在长安城的东南角,就在小女校园附近;李白“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中沉香亭位于兴庆宫,它的对面就是西安交大北门;我现在居住的地方就是王维“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中的荆襄大地。
最喜欢李白的潇洒,头天不称意了,次日就散发弄扁舟,说走就走。而现实中的我不管称不称意,每晨都在散发弄早餐;有时候我也想仰天大笑出门去,但,就怕某人不挽留;丈夫两鬓已泛微霜,帮其按摩时突然想起骆宾王《在狱咏蝉》: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遂敬告夫君:你看看骆宾王,再看看你多幸福啊,为妻我这一路忠心耿耿陪你行走天涯,不离不弃;阔别大理二十四年,清明节为父亲扫墓,在回故居的路上,明明白白感受到了李频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上周丈夫和久未谋面的老同学匆匆一见,我为他们拍下合影,镜头里曾经的恰同学少年,现如今分明已是杜甫诗中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渐渐习惯了古诗的韵律,我也跟着出口成章了。某日黄昏陪丈夫在青岛前海沿遛达,远望小女初中时的母校,触景生情赋诗一首:落霞映长天,海风泛金澜;人约黄昏后,相知仍不减;回首望故园,小女已长安;待到重逢日,捷报频频传。
六月十三日,青岛突遭冰雹及大风袭击,独在异乡祈福众亲朋好友:池杉果已青,菡萏花始绯;忽闻青青岛,突然遭雹雷;亲友奔相告,无人身处危;浮云载我愿,晴空亦向北。
女儿在交大的暑期要多在学校呆一个月,进行金工实习和数模竞赛。期末考试一结束便把她叫到荆门住了一宿,了却相思之苦:末考刚刚毕,急急唤儿回;共度一白昼,思苦略微褪;美食犒学子,清茶聊共挥;今又西返校,空巢待子归。
某天荆门的深夜下起了暴雨,清晨在园子里散步发现一棵枣树被果实和雨水压弯了枝条:夜半骤雨涤清晨,一树青枣压枝条;待到秋染珊瑚果,最忆滋味还北崂。崂山北宅的枣,又甜又脆,是青岛的招牌水果。
丈夫难得一展厨艺:窗外暴风骤雨,室内葱香四溢;问碟中诱人油饼,款款知为谁烙?
去年初秋在象山的山腰处偶遇黄花盛开的决明子树:细雨霏霏,偶遇芳华;花籽共生,压弯树桠;一树决明,明目天下。
深秋时节再游凤凰湖:芙蓉败去菊始艳,荷田破阵芦吹雪;昨日清香晨风远,今朝溽彩寒露浓(后两句是借的)。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习惯把普通的柴米油盐,平常的所见所闻吟诵为有韵律有格调的回忆。记得有这么一句话,我想要一束阳光,你却给予我整个太阳。是啊,原本想通过背诵古诗来增强记忆,殊不知背而优则写,不仅挖掘了发现的潜力,还记录了美好珍贵的点滴,在字里行间我静心体会着人间百味,并认真地修正着一言一行。
回首过去四十九年的岁月,我看不到非,我看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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