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的“巨石”

文/沈周霄

        希腊神话里，有个叫西西弗斯的英雄。为了让人间没有死亡，他绑架了死神，也因此被诸神惩罚——将一块无法推至顶峰的巨石，一次又一次地推向山巅；永无止境。

        佛家云：万境归空。人生的结局，是一场“空”的徒劳，如同西西弗斯之石；但人生的意义，又恰恰在这推动巨石的艰辛旅途中：那些“高峰体验”与“涅槃觉醒”。

        现代心理学认为，人的行为主要受两种感官驱使：快乐与痛苦。追逐快乐，逃避痛苦，是人之常情。因为快乐，能坚定自我认同，满足我们的舒适体验；而痛苦，则会摧毁我们辛苦建立的认知疆界，动摇我们对自我的认同。

        什么是普通人？就是那些极少有机会体验太强的快乐和极深的痛苦的人。他们的人生，因为缺乏“高峰体验”的驱动，而在命运轨道上平稳地运行。

        什么是卓越者？就是那些极度渴望得到什么，却总是求而不得，在一次又一次极深的快乐与极度的痛苦轮回中，被反复锻打的人。他们承受万蚁噬心之痛苦，于是他们有朝一日能在群山之巅仰望星空。

        跟随欲望，追逐快乐，沉浸于舒适区的人，是很难成就卓越的；

        被痛苦打败，逃避问题，缩小自我疆界，退回舒适区的人，是很难成就卓越的；

        只有那些，坦然承受苦难，不断把苦难酿为成长智慧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掌控人生的英雄。

        当“生命之茧”被命运打破，退回茧中的永远成不了美丽的蝶；只有反其道行之，广其视野，扩其胸怀，把更广大的天地纳入自己的宇宙，才能成就鹰的翱翔。

        项羽，一代雄主。兵败垓下时，一个小小的村夫、指路沼泽，都能让他英雄失路；但真正打败他的，不是村夫，也不是刘邦，而是他对命运的屈服。

        身处困境的人，要放下的是所谓的“面子”。韩信忍“胯下之辱”，勾践尝“夫差之粪”，刘邦献“公爹爷娘”……不必和不同维度的人事纠缠，最快速地转过身做自己就好。

        身处困境的人，不能放下的是自己的“志气”。志气，不同于面子。面子取决于你的身份、地位、实力、成就；而志气，才是真正成就“你之为你”的珍贵财富。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说的是现实，但又过于悲观。假使，乌江之上，项羽放下颜面，退守江东，反思成长，生养十年，逐鹿中原犹未可知；试看，龙场险恶，蛮荒之地，阳明悟道，知行合一，成就心学，也为圣贤。

        不自由的，是境遇；自由的，是心灵。为了成就真正的英雄，命运必定会筑起更高的囚墙；它需要挡住那千千万万的凡夫俗子，给英雄豪杰以一头之地。

        一颗蘑菇，当它矮小时，阴暗、潮湿、排挤、孤独，它无一幸免；只有当它有朝一日开出自己的伞，伸出自己的头，它才能迎来属于它的雨露与阳光。

        杜鲁门·卡波特说：头脑可以接受劝告，但心却不能。

        身处“命运之茧”，那些甘于平凡的善意；毛毛虫会听取，但蝴蝶不会；习惯被圈养的鸡鸭会听取，但雄鹰不会；随风而倒的小草会听取，但磊磊青松不会、落落高崖不会。

        感受召唤、承担使命、寻找启蒙、接受考验、觉醒归来——人生，就是一场发现自我的英雄之旅。那些嘲笑与打击，那些误解与诽谤，那些艰辛与困窘，那些崎岖与险阻，都是成就英雄的路。要的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冒险，又怎会畏惧推动“巨石”的艰辛？

        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们，以为无止境的“巨石”滚落是对西西弗斯永恒的惩罚；

        但，推动“巨石”的漫漫征途，不也是满山的快乐与永恒的崇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