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裴延皊,累转司农少卿,寻以本官权判度支。自揣不通食货之物,乃设钩距,召度支老吏与谋,以求恩顾。乃奏言:“天下出入钱物,新陈相因,而常不减六七千万贯,唯在一库,差殊散失,莫可知之,请于左藏库中分置,别建欠、负、耗、賸等库,及季库月给,纳诸色钱物。”德宗从之。但贵欲张名目,以惑上听,其实钱物更无增加,唯虚费簿书人吏。又奏请令京兆府两税青苗钱,市草百万团,送苑中。宰臣议:以为若市草百万团,则一方百姓自冬历夏搬运不了,又妨夺农务。其事得止。
京西有汙池卑水湿处,芦苇丛生焉,不过数亩。延皊忽奏云:“厩马冬月合在槽枥秣饲,夏中即须有牧放处。臣近寻访得长安咸阳两县界,有陂地百顷,请以为内厩牧马之地,且去京城十数里。”德宗信之,言于宰臣。宰臣坚执云:“恐必无此。”及差官阅视,悉皆虚妄。延皊既惭且怒,又因对扬,德宗曰:“朕所居浴堂殿院一栿,以年多故致损坏,而未能换。”延皊曰:“宗庙事重,殿栿事轻,陛下自有本分钱物。”德宗惊曰:“本分钱何名也?”曰:“此是经义,愚儒常才不足与言,陛下正合问臣,臣能知之。准《礼经》云:‘天下赋税分为三分,一分充干豆,一分充宾客,一分充君之庖厨。’干豆供宗庙也,今陛下奉宗庙,虽至严至丰至厚,亦不能用一分财赋也。只如鸿胪礼宾,诸国番客,至于回纥马价,用一分钱物,尚有赢羡甚多,况陛下御膳宫厨,皆极简俭,所用外,以赐百官充俸料餐钱等,犹未能尽。据此而言,庖厨之用,其数尚少,皆陛下本分也。用修十殿,亦不合疑,何况一栿。”上曰:“经义如此,人未曾言。”颔之而已。
后因计料造神龙寺,须用长七十尺松木。延皊奏云:“臣近于同州,检得一谷,有数千株,皆长七八十尺。”德宗曰:“人云,开元天宝中,近处求觅五六丈木,尚未易得,皆须于岚胜州采造,如今何为近处便有此木?”延皊对曰:“贤者、珍宝、异物,皆处处有之,但遇圣君即出。今此木生自关辅,盖为圣君,岂开元天宝合得有也?”
延皊既锐情于苛刻,剥下附上为功。奏对之际,皆恣骋诡怪虚妄。他人莫敢言者,延皊言之不疑,亦人之所未尝闻,上颇欲知外事,故特优遇之。
裴延皊累官至司农少卿(司农寺副主官),不久又以少卿身份掌管度支(掌管军事供应的官职)。延皊自忖不懂财务管理业务,于是召来办理度支业务经验丰富的老员工,辗转套问业务方面问题,以求得皇帝的赏识。就上奏说:“天下的财物收支,新旧相接,经常不少于六七千万贯,只存在一个仓库中,有什么差错、散乱、丢失,也没法弄清楚。请在左藏库中,分别设置欠、负、耗、賸等库(意即使仓库分工明确),以及季库(贮存每季发出的钱物之库)、月给库(贮存每月应发钱物之库),贮存各种钱物。”德宗同意了。不过这些措施只是虚设了各种名称、项目,用来迷惑皇帝视听而已,其实并没有增加钱物,却徒耗帐簿、文书和人员。
延皊又奏请令京兆府用春秋两季收的农业税和青苗钱(一种额外的附加税),买百万团草,送到御花园。主政大臣们商议认为:如果买百万团草,则光动用地方百姓搬运,从冬天搬到夏天也搬不完,而且严重耽误农事,这件事才没实行。
长安城西边有处沼泽地,长有很多芦苇,但一共也不过几亩地而已。延皊忽然上奏说:“马棚里的马冬天应该在棚内喂养,夏天就应该有放牧的地方。臣最近寻访得知长安、咸阳之间,有几百顷洼地,请将它做为御马监牧马的地方,而且那地方离京城只有十来里。”德宗相信了,就告诉了主政大臣。宰相们坚持说:“肯定没这个地方。”等到派官员去实地检视,果然延皊说的全是假的。延皊又惭愧又气愤。
又有一次回答皇帝的问话,德宗说:“朕所居住的浴堂殿院里一根房梁,因年久损坏,现在还没有换。”延皊说:“宗庙事重,殿梁事轻。陛下有自己分内的财物。”德宗吃惊地问:“哪来的本分钱?”延皊说:“这是经书上的意思,愚昏的儒生和一般才智的人都不值得跟他们说。陛下正应该问臣,臣正好知道这事。按《礼经》上说:‘天下的赋税分为三分,一分用来供祭祀,一分用来接待宾客,一分供国君的饮食。’祭祀就是供宗庙用的,现在陛下祭祀宗庙,就算规格再大,供品再丰盛,花费再多,也用不了三分之一的赋税。就算鸿胪寺招待外宾,各国来往人员,甚至给回纥的马钱,用三分之一的赋税,也还有很多赢余,何况陛下的御膳房和宫中人员饮食,都极为节俭,节余的钱,用来赐给百官做俸禄和饭钱,也用不完啊。就这来说,饮食花费,还用得非常少,都还是陛下的本分钱。用这些钱来修十个宫殿,也不应疑惑,何况一根房梁。”皇上说:“经书是这个意思,却没人给我说过。”只是点头而已(看来德宗虽认同延皊的话却不敢公然同意)。
后来造神龙寺,核计用料情况,需要七十尺长的松木。延皊上奏说:“臣近期在同州(今陕西大荔县),找到了一处山谷,内中有数千株松树,都高达七八十尺。”德宗说:“听说开元天宝年间,想在京城附近找到五六丈长的树木,就很不容易了,都需要去岚胜州(岚州,今山西苛岚一带。胜州,今陕西榆林一带)采伐,为什么现在这近处就有如此高大的树木?”延皊说:“圣贤、珍宝、异物,都是到处都有的东西,只要遇到圣君就会出现。如今这大木就在京城附近出现,本来就是因为圣君缘故,又哪是开元天宝年间所能有呢?”
裴延皊专意于在苛剥上下功夫,以剥夺下民取悦皇上求取功劳。奏对的时候,就任意编造,胡说八道。其他人不敢说的,延皊说得言之凿凿,也是人们从没听说过的,但皇上很想知道外面的事,就特别优厚地对待他。
《谭宾录》是胡璩所撰,《太平广记》也选入多则,因为本书所记,多有史料价值,并且内有颇有些大胆的记载。其所收录内容,很多被新、旧《唐书》采用。胡璩,字子温,据《新唐书·艺文志》载,他是文宗、武宗时人。
《裴延皊》出自《谭宾录》,载于《太平广记》卷二百三十九,“谄侫”类。裴延皊这个小人,却能深受德宗信任,这也是唐代政治腐败的反应。延皊曲解经义,大谈天下赋税三分说,将赋税曲解成了供皇帝一人挥霍的私人财产,自然正合德宗心意,只是德宗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公然采纳和宣扬,故德宗只能“颔之而已”。本文的主要内容,也被收录进了《旧唐书》,可见其所记应为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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