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蓝

作者: 离尘_ | 来源:发表于2020-08-31 14:40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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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狭小的窗子照射到凌乱的地板上,地板的颜色已经分不清是乳黄色还是白色了。展蓝下意识用手遮住打在脸上的阳光,透过手缝观察中周身陌生的环境。她试着活动一下酸疼僵硬的身体,看着床角里熟睡的女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到了窗边。

    窗户是朝东的,很小,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是努力地透过这方寸的空间,挤进了这潮湿狭窄的房间。早起的阳光温温柔柔和和暖暖地轻抚过她的脸颊,展蓝抬头望去,不远处是这座小镇唯一的一间小教堂,由于年代久远,教堂顶的十字架现在被岁月侵蚀成了T字形,仍屹立在教堂的顶端,向小镇的人们宣誓着它的神圣性。

    展蓝望着渐渐忙碌起来的小镇,她的思维开始飘忽起来。

    “老展啊,好福气啊,全镇就出了一个大学生,就是你家展蓝啊……”

    “是啊,是啊……咱家展蓝往后一定有出息,走出这穷乡僻壤,考上了好大学,一定飞黄腾达……”

    “老展啊,谁说就生儿子好,你看你养了一个闺女,照样给祖上添光,你们老展家出息了,可别忘了全镇的乡亲们呐……”

    展蓝考大学那年,她是全镇唯一一个考进帝都重点大学的学生,这一消息对于十来年不出一个大学生的小镇来说,简直是轰动性的大新闻。那段时间家里她家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就连门口偶尔都会有人装作无意路过,往里张望。

    那段时间展大路常年在工厂做工的背比以往挺得更直了,脸上的皱纹也像突然舒展开了似的,一脸红光。展蓝妈更是高兴地把家里养了三年的母猪给宰了,招待来来往往的亲戚们。夫妇俩逢人便说自己养了个争气的女儿,不比他们养儿子差。展大路更会时不时也像门口假装路过的陌生人一样偷偷盯着展蓝看,他不明白自己和老伴儿这斗大的字儿不识一个的一对儿,愣是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这可是真真的小镇里飞出了金凤凰,他想瞧瞧自己的女儿跟自己哪里不一样。

    2.

    “展蓝,嫁给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学校的毕业典礼后,跟展蓝谈了四年恋爱的男友钟付终于对她抛出了爱的宣言。钟付是本市人,父母常年在国外做生意,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闺女,你听爹的,咱这家庭,你嫁入那种家门会吃亏的,我不同意……”展大路当着第一次来家的钟付毫不留言面。“叔叔,我一定会好好待展蓝的,我爸妈那边您放心……”展大路看着眼前这言谈得体的年轻人,终是没拗过两人燃起的爱火。

    于是,在同学们都为了工作、考研奔波的时候,展蓝却已经嫁给了钟付,住进了帝都的别墅里。

    “我说展蓝啊,你既然嫁进了我们钟家,应该尽早为我们钟家生几个孙子,开枝散叶才是,我们不缺你吃不缺你穿,进门两年你连个蛋都没下出来,我们要你做什么?”婚姻的前两年,继续读研究生的展蓝忙着跟着导师做研究,钟付也进了父母的公司每天忙的团团转。展蓝的肚子一直没动静,直到婆婆突然闯进了他们的房子,对着她冷嘲热讽。这两年来展蓝没少受公公婆婆的气,但因为老两口经常满世界跑,她才落得个清净。这次看来是躲不过了。

    一年后她和钟付的女儿钟夕出生了,“没用的东西,我们钟家好吃好喝雇保姆、营养师伺候你,你到了就给我弄个丫头片子出来,我们钟家家大业大,要靠个丫头片子打理吗?”孩子出生这天,展蓝刚出产房,就听到钟付父母在走廊大声指责,展蓝父母眼巴巴望着产房门口,“我说,亲家,俺家展蓝身体好,等过几年再要二胎,再说俺这辈子也只养了一个闺女,俺闺女可是整个镇子独一个大学生……”

    “你给我闭嘴,乡巴佬,这儿没你说话的分儿,我们老钟家别说是大学生,就连留学生都排队,以为你女儿香饽饽呢?”婆婆声尖齿利。

    光阴如水,日子不紧不慢地从指缝溜走,钟夕一天天长大,展蓝研究生毕业后,被婆婆勒令做起了全职太太,一心为钟家开枝散叶,日子也还算舒适。

    “我们离婚吧。”一天早上的餐桌上,钟付突然飘来一句。“是啊,天天又是中医又是营养师的,不用你干别的,这你都生不出孩子来,我们钟家没必要留你了,本来当年你嫁进我们家,享了这么多年清福,也算是你们小镇里飞出来的金鸡了,但这鸡它永远也成不了凤凰,因为它打根里就没有凤凰的种………”展蓝听着婆婆的冷嘲热讽,本以为自己迁就些,就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其实在钟夕出生后的这六年里,她和钟付的感情在一天天变淡,开始时候,钟付还只是借着应酬晚回家,直到后来发展成了夜不归宿,直到现在的没有任何交流,几个月不回别墅。甚至展蓝的父母去世他都没跟她回去奔丧。

    但平日里,展蓝倒也乐得清闲,每天陪着女儿上课、玩耍。一个女人一旦成了母亲,她更多的精力就会投放到孩子身上,展蓝也不例外。直到昨天婆婆和钟付一起回家,她感到事情很不妙。

    她知道钟付有一个高中同学,跟他们家走得很近,而她这几年放弃了自己的科研,一心想只要儿子生出来,自己的日子还是能好起来的。她甚至想过等生完儿子,就可以回科研单位了。现在看来事情终还是没那么简单。

    3.

    离婚后的展蓝无处可去,工作也没着落,她带着钟夕回到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小镇,父母的老房子也随着镇里的规划,被摊平修出了一条通往另一个镇子的马路。她在邻居罗修的帮助下找到了这间位于镇子西头的二层自建房,租下了这间狭窄的小屋。

    太阳越升越高,刺的展蓝眼睛生疼,她像惊醒了似的猛地回头,看看还在熟睡的女儿,她今天要去小镇的学校上为女儿办理入学手续,她喜欢这座小镇,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门外楼梯咯吱咯吱地响起来,抗议着从它身上划过的岁月,执拗地硬挺着它那老朽的身板,向世人宣誓它那最后的倔强。脚步声在她门前停住,“蓝子,我拿了些家里刚摘的菜,你娘俩儿先吃着。”展蓝看着眼前这被生活打磨得满眼皱纹又黑又壮的汉子,心里五味杂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的自己非常喜欢粘着罗修,他会带她放风筝,抽陀螺……

    罗修成绩很好,但家里穷,中学毕业后就去学习汽修了,再后来,他在这个小镇上开了唯一的一家汽修店,勉强糊口。这么多年相亲倒是不少,但到现在也没个结果,直到昨天他在小镇的接头看到了拉着行李箱,领着孩子的展蓝,他那多年浑浊的眼睛像被开了光似的晶亮起来,帮展蓝忙活了起来,直到把她们母女俩安顿好。

    “儿啊……罗修……你一大早摘了我的菜拿哪儿去了?”楼下街上是罗修那七十多的爹的大喊声,“我明白给你说,我是宁可你打一辈子光棍,你都不能给我招惹那让人家赶回来的带着拖油瓶的进我老罗家的门……”罗修听着他爹故意在楼底下这么喊,油黑的脸上挤出一脸尴尬,便赶忙下楼了。展蓝看看手里的一堆菜,有豆角、黄瓜、茄子……露水都还没落干净。

    跟钟付离婚后,她把女儿的名字改成了展夕,眼下最主要的任务是展夕上学的问题,她得去趟小镇上的学校,帮她办理入学。

    校长室里,头顶一片荒原,头皮还冒着油的校长挺着他那在小镇里五个手指头数得过来的大肚腩一脸堆笑地迎接了展蓝。当听到是一个小女孩儿时两只眼睛更是笑的眯缝了起来,让人看不到他的眼底。他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把烟送进嘴里,直勾勾盯着展蓝的上半身,最后说到:“这都好说,我一句话的事儿,下午你就可以把孩子送过来。但是这后续有些手续还是得你亲自来办……”

    展蓝下意识对这校长没有太多好感,但她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小镇上的人们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地的多数下地干活了,闲下来时,人们会在小镇上唯一的一家棉纺厂里做工,家里的剩余劳动力更是常年就在厂里上工了。罗修帮展蓝在这厂子找了份看车床的工作,厂长是罗修多年的哥们儿,这事儿也算是容易。

    时间长了,小镇的人们渐渐也就习惯了展蓝的存在,开始时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现在变成了现在大人教育孩子嘴里的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得像那带着拖油瓶的被婆家赶出来……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溜走了,展蓝慢慢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小镇的人们平日里下地的下地,做工的做工,礼拜五是小镇的人们去小教堂祷告的日子,但是展蓝从没去过,因为她要就在厂里值班。

    一天下午,镇小学的校长在镇子西头的玉米地旁拦住了展蓝的去路,“你闺女这入学手续都办妥了,但这最后一项是最关键的,你办好了才算是安顿下来了。”校长笑眯眯对着展蓝慢悠悠地说,手也不经意地划过展蓝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当年镇上唯一的大学生,还保养这么好,这是个啥味儿呀?”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地底下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散发出来的。

    展蓝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她的眼睛也在跳,她想跑开,可她的脚不听使唤,直到路边一台拖拉机的噔噔声惊醒了她。她撒丫子就往镇子里跑去,她大脑空白,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罗修,当她跑到罗修的修车摊时,房间里传出了罗修爹的声音:“你再跟那个没人要的拖油瓶来往,俺就不认你这个儿子,念书有什么用,还不是……”

    展蓝静静听着罗修爹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她一步步往后退,跑回了自己的小屋。屋子里展夕正在安静地写作业,她猛地抱住她,浑身发抖……

    4.

    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间,警察找上了展蓝,她被通知去辨认尸体,在小镇西边玉米地里,有人报警发现了一具女童尸体。尸体下体严重被毁,散落的衣物……再往上看是钟夕那张极度扭曲的小脸。她崩溃了,她抬眼看看四周,不远处就是那条她被校长调戏的小路,那是一条死路,路的尽头是小镇的坟地。

    钟付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伸手就要抽她,怪她没看好女儿;婆婆骂她不生儿子;爸爸埋怨他不听话非要嫁给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展夕……展夕……向她跑过来了,到她面前时突然不见了;“蓝子……蓝子……”是罗修的声音,“罗……”是罗修,罗修来了。

    “哥,我困,我想你带我放风筝,我想做一只风筝……”

    “蓝子……蓝子……”是罗修歇斯底里的狂吼。

    ……

    “好黑啊……小夕,到妈妈这儿,小夕……”猛的,展蓝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刺到似的,又半眯起来,是房顶苍白的灯光,接着是罗修黑黢黢的焦急的脸。

    “蓝子,醒了吗?”

    “小夕呢?小夕呢?她该放学了,我得回去做饭了。”展蓝抬腿要下床,突然的眩晕让她又倒在床头。

    “蓝子,你……你想开点儿……警察会替咱主持公道的。”

    “不……不……不……”展蓝的嘶吼透过医院的屋顶,穿过无尽的苍穹,屋外电闪雷鸣,但她的声音盖过了这响彻大地的雷声,钻进了小镇每个人的心底深处。

    那晚,小镇教堂的十字架彻底被毁了,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屋顶。

    展蓝出院的第二天,她又站在自己小屋的窗子旁边张望,没有十字架的小教堂屋顶像中年男人头顶的荒原。自从展夕出事后,小镇的人们对展蓝的态度是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她们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有的甚至主动跟她搭话。出了那么大的事,展蓝没再去工厂做工。她的女房东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太太,她每天的时间都拿来跟自家邻居吐槽租住在自己这里的租户了,展蓝出院后,她倒比以前更关照她,这天她拿着一本圣经进了展蓝的房间,“要我说啊,你还是跟我去咱们镇上的小教堂吧,我每周都去啊,真的是有神的啊,你出这么大事,神指定得先帮你……”

    展蓝脑子一片空白,她望着窗外的小教堂屋顶,她看到她的小夕,她的父母,甚至她看到了自己被大学录取那年,差点乡亲们踏坏的门口那块木阶……

    “展蓝……展蓝……”是女房东的声音,展蓝回过头,发现女房东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你这不是魔怔了吧?”

    说着便把手里的圣经甩到她的手上,扭着她那肥嘟嘟的屁股逃也似的下楼了。

    展蓝愣磕磕地看看手里的圣经,又看看响晴的天空,“真的有上帝吗?上帝啊,看看这人世间吧……看看这些人吧……”

    礼拜五,展蓝一个人来到了小教堂,她看着里面乌泱泱的人群,牧师正帮一个人洗礼,他嘴里念念有词,手不停在那人头顶晃动,那个牧师头顶没有头发,他有着这座小镇用五个手指头能数的过来的大肚腩……

    “我跟你说哦,这是我们镇上最有文化的人,就是他建起了这座教堂,才让我们大家有了信仰……”女房东看展蓝进来,热情地在她旁边介绍着……

    室外下起了暴雨,雷声震天,小教堂里的人们走的差不多了,展蓝依然静静地坐着,直到最后只剩下她和牧师两个人。

    牧师缓缓向她走来,“你女儿的事就是你不听上帝对你的指引的结果,如果想要你女儿在天堂快乐,现在,你就得听从上帝的指引。”说着他退下了展蓝的衣服,先是扒光了她的下身,接着是上衣,直到一丝不挂,“来吧,伺候你的上帝吧,让它快乐,你女儿才能在天堂快乐……”

    展蓝的脑子里只是不停地响起上帝两个字,嘴里喃喃:“上帝……上帝……”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硬生生撕裂开了,像是有什么在操弄她的身体。

    小教堂外面,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响,是炸雷,一声接着一声。

    直到“轰”的一声,一个炸雷下来,劈在了小教堂的屋顶上,小镇是唯一的小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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