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小时候,鞠福元是家里的宝贝疙瘩,爹疼娘爱。尽管他老家这地方穷的出奇,历史上没少发生过饿死人的事,但他的父母还是竭尽全力的供他上学。然则,根本的贫穷还是使他没读完初中便辍了学。
父母对此充满了愧疚,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希望他能本本分分的在老家种地过活。可长大后的却鞠福元不这么想,他想要去大城市“建功立业”,他想要变成城里人,永远的离开这个鬼都不想待的穷窝窝!为这事,他跟他爹成了仇人。鞠福元觉得无所谓,只要自己能出人头地,成了城里人,任何付出也都在所不惜!
进城五年,他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他爹死了,一次是他娘死了。农村老家没了亲人,鞠福元觉得他可以无牵无挂的生活在城市里了。而农村,他的老家,他的根,就是死了也不要埋回去。
城市很大,很繁华,有许多农村人做一辈子梦都梦不到的东西。鞠福元就觉得那参天的高楼很神奇。他在工地干活那会儿,只要一有时间就跑到楼顶去,张目四顾,能看的很远。眼前的一切都在他脚下,他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满足感。
鞠福元觉得高架桥上飞驰的“火车”很神奇,“咻咻”,一晃眼的功夫就跑出多远去,可一不注意,它又钻到地下去了!后来他才知道,这不叫“火车”,而是叫地铁。
在楼顶“雄视天下”腻烦的时候,他也会奢侈一把,花个几块钱买张票,进地铁站去体验一下。每当这样的时候,他都把自己捯饬的干干净净的,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虽然这衣服在城里人看来也还是土的很。但他只是体验一下,并不到哪里去,坐到一个地方,也不出站,然后再坐回来。人多的时候他不抢座,人少的时候他才大着胆子坐坐。
看着窗外风驰电掣般飞过的景物,他有一种迷幻的感觉。他没嗑过药,但他觉得这样的感觉就是在嗑药。以前地铁进站一块钱,出站一块钱,鞠福元就经常这样去体验“城市生活”。后来地铁涨价了,进站三块起,待的时间过长还另外收费,他就不怎么去了。
二
作为一个穷鬼,鞠福元原本是不大看得起自己的,因为自己的没有本事。从农村来,又没有多少文化,性格也懦弱的鞠福元,进城五年干过很多活儿。在工地搬过砖、拉过沙子、调过灰,在电子厂注过模,疏通过下水道,修过路,烧过锅炉,装卸过煤,分拣过快递……在城市打拼了这么多年,他自认为总算还有点成绩,因为他现在有一个破烂场。为这,他租了将近二十亩的一块儿地。这增加了他留在城市的可能性,也使自己恢复了不少自信心。
鞠福元每天都骑着个电动三轮车出去收破烂。这电动三轮车,是他从一辆手推车到一辆脚蹬三轮一步一步换来的。他经常想,再苦干两三年,他就可以买一辆带斗的小货车了,那样他就不用害怕刮风下雨天了。但是他还不会开车,他想着明年就去考驾照。
鞠福元是个不爱说话只知道干活的人,在很多人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也很少说话。他只会“嗯”、“啊”、“对着哩”的答复几句,而且声音还低的可怜。以至于不熟悉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哑巴,只有当他偶尔蹦出一两句短话的时候,人们才会亮出惊异的眼珠瞪着他。而看到这样的眼珠,鞠福元就更少出声了,所以以前跟他一起干活的工友只有在他干活的时候才感觉的到他的存在。
而收破烂这活儿是需要嗓子的,刚收破烂那会儿,鞠福元也试着喊出“收破烂嘞!”但怎么也张不开口,仿佛他一说这话会招来一顿毒打。后来他跑到没人的地方练过几次,也不太理想。最后他只好花了十五块钱买了个不知几手的破喇叭,又花了五块钱让一位大嗓门的朋友给录了音。喇叭的声音有点炸了,好歹还能用。
三
春去秋来,冬天紧跟着也来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些,还冷的早。才十月光景,人们出外就得穿着棉衣了。一天他又骑着电动车三轮出去收破烂了,在他常去的一家超市门口,超市老板把他叫了住:
“福元,最近挺忙啊!都不见你来了,有大生意了就不顾我这小生意了?”
鞠福元看着超市老板发福的大肚子,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脸就红了。好在他“饱经沧桑”的脸黝黑的发亮,人们看不出来。超市老板知道鞠福元是个“闷葫芦”,也不等他回话,便自顾自的说道:
“唉,听说了吗?前几天南郊一个公寓着火了,听说烧死了十几个人!市长都去现场了,听说政府要开始大整顿了,要拆一批城中村,喏!”
超市老板指着街道划了个大圈:
“就是咱们住的这些地方。我看你那个破烂场子就是要拆的头一个,你看怕不怕!这事儿啊,政府先不说,也不让咱们说,你知道就行了!”
鞠福元听了这话,不知所措的看着超市老板。他真的感觉到怕了,因为他昨天已经听人议论过这事了。鞠福元也认为超市老板的怕和他怕一样,不是因为烧死了那么多人而害怕,却是因为要拆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而害怕。
超市老板又说了些什么,鞠福元没太听清。只是浑浑噩噩的收走了超市的破烂,连给了多少钱他也没数。拉着满满的“货”往回走的鞠福元,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的感到苦却快乐着。这看似没多长的路,他觉得走的异常艰难。
四
关于要大拆迁的消息越传越多了,公寓很多是要拆的,政府公告已经贴出来了。不过鞠福元站在那张所谓的政府公告面前,只觉得纸上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小黑点跟蝌蚪似的乱窜,扰的他心烦。鞠福元的眼睛不好,书没读成却把眼睛给读坏了。他本是配了一副近视眼镜的,但觉得收破烂还戴副眼镜,怎么着都觉着别扭,便摘了去。
鞠福元看到离他破烂场不远处的一个公寓门口这几天搬家车多了起来,很多人都在进进出出的往车上搬东西。鞠福元鼓了半天勇气想过去问问,但看到所有人都忙忙乱乱的,似乎是没有说话的时间,估计也没有好心情。他只好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走过去站在一旁看着。这时候,旁边有两个搬家车的司机在聊天,鞠福元赶紧凑了过去听着:
“这几天能挣点钱!”
“那不是,政府一声令下,谁敢不听!说拆就给你拆了,这不都限期三天了吗?不然断水断电!”
“断水断电还是小事,要是给你贴了封条,你想搬都没机会搬了!”
……
看来消息是真的!
鞠福元心情复杂的回到了他的破烂“大本营”,连“货”都没有卸,就进了他住的那间彩钢房。由于要控制雾霾,政府今年不让烧煤了,他买了个小太阳取暖。结果南郊大火后,为了减少安全隐患,小太阳也不让用了。此刻坐在屋内,跟屋外没有什么区别。鞠福元拿起桌上昨晚买的用来暖身的白酒,仰起脖子猛猛的喝了一大口。然后鞋也没脱的便倒在冷冰冰的床上,胡乱的裹了裹被子,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的“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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