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拆迁

作者: 陆格淡 | 来源:发表于2017-11-30 02:05 被阅读102次

作为一个穷鬼,鞠福元是不大看得起自己的,因为自己的没有本事。从农村来,又没有多少文化,性格也懦弱的鞠福元,认为自己无法生存在农村,可以到大城市去大展拳脚一番。

而在小时候,鞠福元是家里的宝贝疙瘩,爹疼娘爱。尽管他老家这地方穷的出奇,历史上没少发生过饿死人的事,但他的父母还是希望他能本本分分的在老家种地过活。可是鞠福元不这么想,他想要去大城市“建功立业”,他想要变成城里人,永远的离开这个鬼都不想待的穷窝窝!为这事,他跟他爹成了仇人。鞠福元觉得无所谓,只要自己能出人头地,成了城里人,任何付出也都在所不惜!

进城五年,他只回过两次家,一次是他爹死了,一次是他娘死了。农村老家没了亲人,鞠福元觉得他可以无牵无挂的生活在城市里了。而农村,他的老家,他的根,就是死了也不要埋回去。

城市很大,很繁华,有许多农村人做一辈子梦都梦不到的东西。鞠福元就觉得那参天的高楼很神奇。他在工地干活那会儿,只要一有时间就跑到楼顶去,张目四顾,能看的很远。眼前的一切都在他脚下,他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满足感。

鞠福元也觉得高架桥上飞驰的城铁很神奇,“咻咻”,一晃眼的功夫就跑出多远去。在楼顶“雄视天下”腻烦的时候,他也会奢侈一把,花个几块钱买张票,进地铁站去体验一下。每当这样的时候,他都把自己捯饬的干干净净的,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虽然这衣服在城里人看来也还是土的很。但他只是体验一下,并不到哪里去,坐到一个地方,也不出站,然后再坐回来。人多的时候他不抢座,人少的时候他才大着胆子坐坐。看着窗外风驰电掣般飞过的景物,他有一种迷幻的感觉。他没嗑过药,但他觉得这样的感觉就是在嗑药。以前地铁进站一块钱,出站一块钱,鞠福元就经常这样去体验“城市生活”。后来地铁涨价了,进站三块起,待的时间过长还另外收费,他就不怎么去了。

进城五年,鞠福元干过很多活儿。在工地搬过砖、拉过沙子、调过灰,在电子厂注过模,疏通过下水道,修过路,烧过锅炉,装卸过煤,分拣过快递……在城市打拼了这么多年,他自认为总算还有点成绩。因为他现在有一个破烂场,为这,他租了将近两亩的一块儿地。每天都骑着个电动三轮车出去收破烂,这电动三轮车是他从一辆手推车到一辆脚蹬三轮一步一步换来的。他经常想,再苦干两三年,他就可以买一辆带斗的小货车了,那样他就不用害怕刮风下雨天了。但是他还不会开车,他想着明年就去考驾照。

鞠福元是个不爱说话只知道干活的人,在很多人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也很少说话。他只会“嗯”、“啊”、“对着哩”的答复几句,而且声音还低的可怜。以至于不熟悉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哑巴,只有当他偶尔蹦出一两句短句话的时候,人们才会亮出惊异的眼珠瞪着他。而看到这样的眼珠,鞠福元就更少出声了,所以以前跟他一起干活的工友只有在他干活的时候才感觉的到他的存在。

而收破烂这活儿是需要嗓子的,刚收破烂那会儿,鞠福元也试着喊出“收破烂嘞!”但怎么也张不开口,仿佛他一说这话会招来一顿毒打。后来他跑到没人的地方练过几次,也不太理想。最后他只好花了十五块钱买了个不知几手的破喇叭,又花了五块钱让一位大嗓门的朋友给录了音。喇叭的声音有点炸了,好歹还能用。

春去秋来,冬天紧跟着也来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些,还冷的早。才十月光景,人们出外就得穿着棉衣了。一天他又骑着电动车三轮出去收破烂了,在他常去的一家超市门口,超市老板把他叫了住:

“鞠福元,最近挺忙啊!都不见你来了,有大生意了就不顾我这小生意了?”

鞠福元看着超市老板发福的大肚子,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脸就红了。好在他“饱经沧桑”的脸黝黑的发亮,人们看不出来。超市老板知道鞠福元是个“闷葫芦”,也不等他回话,便自顾自的说道:

“唉,听说了吗?前几天南郊一个公寓着火了,听说烧死了十几个人!市长都去现场了,听说政府要开始大整顿了,要拆一批城中村,喏!”超市老板指着街道划了个大圈:“就是咱们住的这些地方。我看你那个破烂场子就是要拆的头一个,你看怕不怕!这事儿啊,政府先不说,也不让咱们说,你知道就行了!”

鞠福元听了这话,不知所措的看着超市老板。他真的感觉到怕了,因为他昨天已经听人议论过这事了。鞠福元也认为超市老板的怕和他怕一样,不是因为烧死了那么多人而害怕,却是因为要拆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而害怕。

超市老板又说了些什么,鞠福元没太听清。只是浑浑噩噩的收走了超市的破烂,连给了多少钱他也没数。拉着满满的“货”往回走的鞠福元,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的感到苦却快乐着。这看似没多长的路,他觉得走的异常艰难。

关于要大拆迁的消息越传越多了,公寓很多是要拆的,政府公告已经贴出来了。不过鞠福元站在那张所谓的政府公告面前,只觉得纸上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小黑点跟蝌蚪似的乱窜,扰的他心烦。鞠福元不识字,他只是看到离他破烂场不远处的一个公寓门口这几天搬家车多了起来,很多人都在进进出出的往车上搬东西。鞠福元鼓了半天勇气想过去问问,但看到所有人都忙忙乱乱的,似乎是没有说话的时间,估计也没有好心情。他只好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走过去站在一旁看着。这时候,旁边有两个搬家车的司机在聊天,鞠福元赶紧凑了过去听着:

“这几天能挣点钱!”

“那不是,政府一声令下,谁敢不听!说拆就给你拆了,这不都限期三天了吗?不然断水断电!”

“断水断电还是小事,要是给你贴了封条,你想搬都没机会搬了!”

……

看来消息是真的!

鞠福元心情复杂的回到了他的破烂“大本营”,连“货”都没有卸,就进了他住的那间彩钢房。由于要控制雾霾,政府今年不让烧煤了,他买了个小太阳取暖。结果南郊大火后,为了减少安全隐患,小太阳也不让用了。此刻坐在屋内,跟屋外没有什么区别。鞠福元拿起桌上昨晚买的用来暖身的白酒,仰起脖子猛猛的喝了一大口。然后鞋也没脱的便倒在冷冰冰的床上,胡乱的裹了裹被子,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的“入睡”了……

【短篇小说】拆迁

第二天,天还麻麻亮,鞠福元就听见“哐哐哐”的砸门声,院子里的旺财也开始“汪汪汪”的吼叫。鞠福元揉揉被眼屎糊住的眼睛,迷迷糊糊的往外走。刚一开门,就看见院子里站了一大帮人,都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盖帽,差不多有四五十号人。

“这地儿不让住了,赶紧搬走!”一个看起来是领头模样的人,瞪了鞠福元一眼,继续说道:“这些破烂儿是你不,也统统搬走,别再收了!”说完领着几个人拍了圈照片,大部队便又浩浩荡荡的开拔了。

鞠福元本想问问限期几天,还在努力的要问出口的当口,人家已经走了。只不过在他出屋之前,门旁的彩钢板上已经被人新贴了一份公告,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建筑物的管理者或所有权人:

本行政机关调查发现,你在未取得土地行政主管部门审批的情况下擅自在**区**镇北侧擅自建设彩钢房屋,严重影响周边环境。

……根据《**市城乡规划条例》第六十八条之规定,本行政机关责令上述建筑物的管理者或所有权人于20**年11月30日8时前自行拆除违法建设并恢复土地原貌接受复查。逾期不拆除的,本行政机关将依法予以强制拆除。

……

不识字的鞠福元在进门时扫了一眼这张爬满令他头昏的蝌蚪的纸,他并不敢太过正式的看一眼这张纸。纸上限定的时间是30号,而今天已经是28号。

鞠福元重新躺回床上,心里乱成一团,盘算着该怎么办。怎么搬,往哪儿搬?正焦头烂额的没主张,忽然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大有打来的。大有是鞠福元之前在工地上认识的,自从自己改行收破烂以后,差不多有一年多没和大有见面了,也不怎么联系。鞠福元接起了电话,只听见那边人声吵杂,大有扯着嗓子喊:

“是鞠福元不?”

“嗯。”鞠福元应了一声。

“狗日的,老子还以为你死了呢!这一年多没见,你在哪儿发财呢?”

还没等鞠福元说话,大有又继续喊道:

“狗日的你有福气,有笔大买卖你干不干?现在政府要大搞拆迁,大量要拆迁工人!一人一天给一百二,还管吃管住,工资一天一给,不压钱!我已经干了三天了,你来不来?你来吧,凭你狗日的本事,一天能赚一百二吗?幸亏你没换号,不然就亏大了!”

“我这儿……”鞠福元刚要说出自己的处境,大有还是扯着嗓子喊:

“你狗日的一定要来啊!每来个人工头给提人头费,你有认识的人都叫来。咱兄弟俩这次好好的赚笔大钱,活儿完了我请你喝酒!你一定要来啊,非来不可,不来老子打死你!”大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看的出他很兴奋,用的还是当时在工地时对鞠福元说话的口气。

大有说完了便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他知道鞠福元肯定会来的,他了解鞠福元是个唯命是从的人。鞠福元看着渐渐变黑的手机屏幕,不知道咋办。一方面是自己的问题还等着解决,一方面是“朋友”咄咄逼人的“邀请”。鞠福元犯了难,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刚好大有又打过来个电话,说刚才忘了告诉他去哪里干活,叫他明天早上去某某区某某村找他,又再三“命令”他一定要来。

鞠福元挂了电话,心里盘算了盘算:我这儿也没说啥时候拆,应该还有几天。既然这边都要拆,我也没地方去,还不让收破烂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着大有干几天。又能赚钱,还能顺便看看大有那边有没有啥合适的地方可以搬过去。

打定主意,鞠福元便又有了心劲儿。起床煮了一锅面条,调了些盐醋酱,几口吃完,便到院子里收拾。看着堆积如山的破烂儿,鞠福元心里喜忧参半,这么多破烂可是他连收带捡一个月攒的,卖好了差不多能卖三、四千块钱。常来他这儿拉“货”的老卢,本来昨天就该来的,却因为他那儿也开始整治了,没工夫顾这儿。

鞠福元忙了一天,把能捆扎的都捆扎了,把能打包的都打包了,尽可能的为不知几天后的大搬家做好铺垫。第二天,鞠福元起了个大早,给旺财准备了三天的吃的。临走前本想给旁边的小卖部老板安顿安顿,但看见小卖部门还关着,便打消了念头。

挤了一早上公交,终于在约定时间前到了大有说的地方。鞠福元晕车,出门这么多年,鞠福元还是坐不惯车。只要一闻那股汽油味儿,他就想吐。所以不管多远的地方,只有时间不急,鞠福元宁可走着去。

下了车,鞠福元先跑到路边干呕了一会儿,引的过路人投来嫌弃的目光。好在早上没吃东西,不然在车上就吐了。平复的差不多了,鞠福元才给大有打了个电话。过了十来分钟,就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向他走来。鞠福元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是个膀大腰圆的胖子,留着寸头,大冬天的还穿着一身西装。后面那个是就是大有,一年多没见,比之前瘦多了,干瘦干瘦的。

大有这会儿也看见鞠福元了,便和那个胖子站在那里,大有一边招手,一边喊:“鞠福元,狗日的,过来!还站那儿干嘛,跑两步会死啊!”

鞠福元听了赶忙跑了过去,不知道是没吃早饭还是晕车,鞠福元急刹车似的站在胖子和大有面前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冒金星,也有点缺氧的感觉。

“蔡老板,这是我兄弟鞠福元。能吃苦,干拆迁这活儿没问题!”大有一边嘻嘻的对着胖子蔡老板谄笑,一边抬起腿照着金福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看见没,这是蔡老板,这几天你就听人家指挥。”大有说着把鞠福元拉到一边,压低嗓门说:

“我一会儿就要出工了,你先跟蔡老板去,去哪儿听人家安排。工资我晚上回来给你,别跟蔡老板要!”说完又朝胖子说道:

“那蔡老板,人就交给您了,我先走了。”

蔡老板微微点了点头,算是作答。鞠福元还懵头逼脸站在那儿,刚打算问大有有没有地方可搬的事,大有已经小跑着去远了。

蔡老板领着鞠福元进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有不少的彩钢板房,看样子像是个什么厂子的。只不过厂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是还有几个看起来比较新的注胶机,可能比较重,不好移动,还放在厂房里。曾在厂子里干过活儿的鞠福元知道,这里之前可能是一家电子厂。看着地上扔着不少电线头、塑料壳和几张拆坏的工作台,可以推测出,这家厂子搬走的比较急,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

蔡老板领着鞠福元走向了朝南的一间厂房,推开了门。他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指着靠着门口的一个位置对鞠福元说:

“今晚上你就睡这儿,先进去待会儿。一会儿就要出发了,别乱走动。”说完也没管鞠福元什么反应,便自顾自的走了。

鞠福元只好悻悻的进了“屋子”,他看见“屋内”地上摆了一长排用砖块垫着木板的简易床铺,上面乱七八糟的铺放着一堆被褥。看来这就是拆迁工人晚上住的地方。里面一屋子的人,原本有大声说话的,有抽烟的,有喝酒的,有打扑克的,有看手机的。可能是蔡老板刚才开门说话惊动了大伙儿,鞠福元刚走进去,大家突然安静了下来。鞠福元看着大家,大家看着鞠福元,沉默对沉默,鞠福元的脸便发了烧。直到有个尖酸的嗓音喊了句:“蔡老板走了!”大伙儿才又喧腾了起来。

鞠福元坐在最靠门的那个床铺上,看着上面扔着一团不知自生产出来就洗没洗过的,我们姑且称之为被褥的东西,心里打了个冷颤。这屋子确实冷,他看了看屋子里并没有取暖的东西,而这会儿还是白天。

鞠福元突然想回去了。不是回破烂厂,是会他那个发誓不再回去的,曾经饿死过人的老家。

就在这时,院子里有人发了一声喊:“都出来,出工了!”

大伙儿听了便纷纷攘攘的往出走,只见蔡老板带着一帮摇头晃脑的年青人站在院子里,大声说:

“今天我们去拆一套公寓,这是奉政府部门的命令,所以大家不要有顾虑。如果有人阻拦你们拆迁,不要停下来,及时向我通报,我会处理!另外,干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好了,出发!”

说完,蔡老板便领着那帮年青人走出了院子,工人们也都跟着走了出去。

这会儿院子外已经停了三辆大卡车、一辆小汽车和两辆面包车,蔡老板和两个人上了那辆小汽车,其他年青人上了另外两辆面包车。工人们陆续的上了两辆大卡车,另一辆大卡车满载着一车工具,镐头、钢丝钳、铁锨什么的。

鞠福元也跟着上了一辆大卡车的后斗,卡车的后斗没棚子,大敞大开着。所有人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个城市冬天里难能一见的蓝天。

卡车跟着最前面的小汽车颠颠簸簸的走着,本来晕车的鞠福元,在敞开的卡车后斗里被冷风一激,反而精神了许多。他心想,要是让我现在坐在那小汽车里,估计早晕车了!唉,没办法,命贱,享受不了好东西!

大伙儿或蹲或坐在卡车后斗,随着车的摇晃来回摆动。刚开始还有人大声耍笑着,慢慢的,除了抽烟,大部分人都变的沉默了。

鞠福元看着车行驶的方向,判断出是在朝南开。大约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车终于停了。大伙儿下了车,看到横在眼前的一座五层高的公寓。鞠福元数了数层高和窗户,大概算了下,这座公寓差不多能有一百个房间,差不多能住二三百人。旁边已经停了一辆钩机和两辆推土机。由于楼层过高,钩机够不着,需要人工拆除两层,然后钩机才能工作。

鞠福元拿着镐头,随着工友们爬到了楼顶,开始了工作。干到中午的时候,才刚刚揭掉了楼顶,楼下就有人喊着吃饭。大伙儿把工具放在上面,又爬下去吃饭。是盒饭,管够吃,有肉。只不过天冷,饭菜已经凉透了。

大伙儿吃完了,又歇了一会儿,抽烟的抽烟,喝水的喝水。差不多有一小时的功夫,便又上去干活儿了。鞠福元发现,拆迁现场周围只围着十几个人在看。只是静静的看着,沉默的看着,不吵也不闹。对于人口众多的这座城市,这样的场合,看热闹的人应该很多才对。后来他又一想,可能跟大部分人已经搬走了有关。

下午刚开始干活儿,便起了风,很硬很冷的北风。工友们都干活热的出了汗,被冷风一激,滋味儿不好受。为了不感冒,大伙儿尽可能的不歇,好让身体因为劳动而一直发热。

鞠福元发现,被拆的这座公寓,很多房间里还有些东西。比如一些盆子,碗筷,没用完的油盐酱醋,小板凳,小桌子,或者衣服床单什么的。看来这所公寓的人搬的也挺急的。

好不容易干到了天黑,鞠福元和工友们又坐大卡车回到了早上出发时的那个院子。吃完了饭,大家都匆匆忙忙的上床睡觉。鞠福元睡在靠门的位置,冷风顺着门缝直往里灌。鞠福元把全身裹在发酸发臭的被褥里,听着满屋子此起彼伏的咬牙放屁打呼噜声。尽管是累的很,但是满身的酸痛也让他难以入睡,毕竟他有一年没干这样重的活儿了。而说好来发工钱的大有也不知为什么没有来。

半醒半睡的,鞠福元熬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工人们便被叫起来。蔡老板重复说了昨天说过的话,还是领着一帮年青人开车走在前面,鞠福元也和大家或蹲或坐在大卡车后斗跟着。鞠福元看着卡车行驶的方向,却不是去往昨天的那个地方。看着路旁渐渐熟悉起来的环境,鞠福元发现,车队似乎竟然是朝着他住着的那个地方开去。

鞠福元于是从车上站了起来,睁大眼看了老半天。突然他闭着眼睛坐了下来,脸上的肉似乎在跳,胸腔里的心似乎在抖。不一会儿,车停了,鞠福元被人流冲下了车,眼前的这个他曾经熟悉的世界一下子变陌生了。

不远处就是他的“家”——破烂厂,此刻正有两辆铲斗车,轮流把他辛苦一个多月才攒下来的破烂“宝贝”往一辆大翻斗车里装。他的邻居,那个破烂厂旁边的小超市已经给平了,变成了一堆废墟。鞠福元此刻只觉得两眼一黑,就要栽倒,突然有人照他后腰踢了一脚:

“发什么楞,快去干活儿!去,帮着把破烂堆旁边的那几间彩钢房拆了!”

鞠福元顺着那人的手指看过去,说的正是他在破烂厂住的那几间彩钢房。他握着镐把的手使了使劲,最后完全松手,到底没敢抡起来。他快步向彩钢房的位置跑去,房子已经被推土机推倒了。几个工友一边拆着彩钢板,一边在废墟里挑挑捡捡。

这时候,一条狗从旁边向他跑了过来,并没有嚎叫。鞠福元发现那是旺财。旺财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鞠福元发现旺财腿有点瘸,身上也有几处伤口,有的还在流着血。旺财把头向鞠福元拱了拱,鞠福元这才发现旺财嘴里叼着什么东西。他拿手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全家福,上面是他和他的父亲母亲,鞠福元没事的时候经常拿出来和旺财一起看。

旺财腾出了嘴,才又叫着跑开了去。只是围着被拆毁的彩钢房来回跑,一会儿又跑到鞠福元身边来。这时旁边有人说:

“这狗,真他妈邪性!这么多人打它楞是不走,还真把这儿当成自个儿的家了!看老子不逮住你,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鞠福元听了,大叫了一声:“旺财,咱们没家了……”便昏死了过去。而那张全家福,早已被他用力过度而扭曲了的双手紧紧的攥着,褶皱破损的没有了一点儿本来样子……

2017.11.30凌晨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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