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卧病以来77天,行动不便且多有忌口,涮锅的味道已经久未入喉,心下甚是思念。近日阴雨不断、天气清凉,有感天时相配,地利正合,于是兴而提议,一经谋划立使成事。
由于条件所限,只得在家中自行烹调。且听厨房好不热闹,锅盆交响,碗碟齐鸣,洗涮切码,调制酱汁,好一顿忙乎。帮不上忙的我只能静卧床上,听着烹煮的音乐,闻着隐约的气味,期望却似不安的小鹿在心间呯呯乱撞。终至底料飘香,一众材料纷纷入锅,等待的心一如沸腾的锅底,起起伏伏。美味的回忆如潮涌来,顷刻将所有的感伤和不快冲淡,让美好随着雾气一起升腾。
自手术而后,这样的兴奋和激动似乎并不曾再有,从初始时的悲哀与不安,到之后的自我劝慰和苦苦坚持。疼痛的刀口和丑陋的伤疤时时在提醒着我所遇的不幸,淋漓的大汗和满身的疙瘩不断告诉我病痛的难耐。几近半瘫之苦,身不能随心而动之难,吃喝拉撒皆不由己,全赖家人扶助,其苦楚与屈曲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而今天如苦盼春雨之心,翘首以归之情,实属罕有,似乎可将病痛与艰难抛在脑后,情至于此亦需百般护持。决可大快朵颐,以去多日霾气,或可振正心志,一扫颓丧之状。
目光如流水一般随着食物一起上桌,热切之极,恨不得能有一张饕餮之口,将美食一口吞下,再慢慢咀嚼,甚至期望能够品出一点食物以外的味道,贪恋、满足或者别的什么。然而,事实证明,失落是架在人世间所有美好愿望前的一道鸿沟,让你对一切美好的事物可望而不可及,只得望洋兴叹,垂首作罢。面前的这些所谓美食正是如此,让人扫兴、颓丧,一上午昂扬的情绪由云间跌落,无可言喻的悲哀和忧伤充盈心间。
一碗小料,失去了葱花的妆扮,不见了香菜的踪影,没有了辣椒油的点缀,就像失去了信仰的教徒,没有了灵魂的民众,那样无精打采、手足无措,如同进错了直播间的嘉宾。各类食材经过精心涮制,盛装于盆,却素颜而至,剥落了大户人家的红墙琉璃,失去了往日的喧闹繁华,就像一件失色、破落的兵马俑,穿越斑驳的光阴,满目苍桑而不可言状,满腹委屈又无从言语。一种无可言喻的忧伤由眼前所见触景而回,自心底翻泛而起,经肠胃回转盘旋,最终穿喉口过鼻翼,长长一声叹息喷薄而出!曾几何时,吃涮锅我极力主张不麻不爽,无辣不欢。看如今,巨大的落差置于面前,目实厌之,心实恶之,却迫于现实,无可奈何而悦之,不得已而纳之。于心何悲,于情何哀!
然而,举箸而食,无一食不饱人腹欲,无一羹不顺其肠胃,其余不过奢求之欲耳。由此可见,作为享受而司空见惯,而一以贯之并以为常例,确实是谬其大矣。所以,涮锅真正的味道,在于涮的过程,在于涮的状态,在于涮的伙伴。麻辣与否,在其次。正如,幸与不幸之间,幸是人所追寻的生活理想,不幸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悲伤。而不幸与万幸相比,不幸是悲剧的原点,万幸却是新生的起点。于是省悟,真味还从百味来,万幸更比不幸长。人生的真味,不在人前光鲜与否,不在台上是否辉煌,而在于起伏之间的淡然,幸与不幸后仍坦然,以及承受不幸却有发觉万幸的眼光,乃至从万幸再出发的风采。
2018.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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