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多年来睡眠不好，早些年是因为操劳加焦虑，后来境况好了很多，按说能够安享晚年了，还是失眠。中医说这是老胃病害的。可脾胃、神经衰弱，都只能慢慢调理，急不得。
每次回去，老妈看起来都很憔悴，每次都是口头问候几句就当作“尽孝”了。
几个月前打听到一个方子，都说效果很好，买回来试了一下，真的管用。于是买了两个疗程寄回去，老妈说，太麻烦了，谢谢你。
今晚在电话里跟老妈聊天，说起吃药，老妈声音里流露出的开心和感动，让我内心五味杂陈。十几年前就该我过问的事，拖到现在才行动，愧为人子。
有句话说：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可是心海太深，心思若不能转化为行迹，如何证明心是真心，借口不等于理由呢？
开始体谅父母，有两个缘由——因为一个人，因为一本书。
人，是我儿子，小名辛巴。当我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与我当年如出一辙的自私、冷漠和乖张时，我便也一遍又一遍在我身上品到了父母这些年的苦涩、失望和无可奈何。我无意谴责孩子青春期的混乱和焦躁，只是偶尔却然信服命运自有安排，报应不爽，该！
书，是莫言先生的大作，《丰乳肥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母在我眼里形象不再高大了。我带着读书人的优越感和道德观，看父亲常年与兄弟失和，母亲动辄与邻里发生矛盾，对老人不够礼貌周到，对小孩总是疾言厉色。我看到别人家的富裕、和睦、体面，对比自家，父母显得越发矮小。
《丰乳肥臀》于我而言，不是一本小说，而是一个女人的史诗。主人公上官氏的一生，就是一个母亲磨难、屈辱、于绝境中咬牙坚持、在重压下不敢倒下的一生。《活着》里的富贵，只是被动地接受命运安排的一切结局，他的悲剧是灰色的。《丰乳肥臀》里的小脚妇人上官氏，则是以柔弱之躯用舍身饲虎的勇气和力量哺育了一个家族，她的谢幕是菩萨归位了。
在上官氏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浅薄和毫无根由的傲慢。我有什么资格轻视把血脉传承给我的父辈和祖先们，如果我从来都没有认真了解他们的话？那一刻我特别想知道善良慈祥的外婆小时候在别人家做童养媳经历过什么，想知道我那从没见过的姨妈夭折之前有多瘦弱，想知道大舅去世时外婆流了多少眼泪，想知道……我也想知道父母是怎么长大的，为何走到一起，婚后经历了什么，他们因什么感恩一些人又因什么抱怨一些人……
那年夏天，特意回家，只为倾听！我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全部的过去叠加起来，携带了全部的回忆和往事——苦难、美好、生存、死亡——这才有了今天的我。所以，我爱他们。尝试理解他们的时候，我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与他们是一体的。有些事情，懂得太晚，就难免有遗憾，但遗憾好过无知，也好过麻木。
去年春天，辛巴特别难相处。有天早晨我去跑步，跑着跑着悲从中来，胸腔里压抑已久的苦闷如洪水般滚滚而来，快要将我吞没。我拨通了老家的电话，老爸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时，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爸妈都没说话，只是等我哭完，哭完心里就好受多了……
也许这就是父母与子女的宿命吧，依恋永存，无论对方伟岸壮硕，还是风烛残年。父母在，依靠就在，港湾就在。所谓的尽孝，区区小事，又值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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