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双手冻僵拿不起钥匙之前，陈昱打开了大门。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很深，想必叔婶早以入睡，他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生怕吵醒他们。
叔叔的房子位于平房区一侧紧挨着楼区，一栋不大的二层楼。一层是叔婶的卧室以及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二楼是杂物间和他的卧室以及妹妹的卧室。用守旧来形容叔叔似乎并不贴切，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都被放到二楼的杂物间里，或者说整个二层都是杂物间，陈昱和妹妹的卧室只不过占据杂物间小小的空间。
陈昱回到卧室透过窗户向外看去，雪似乎停了，橘红色的夜晚宁静得那么安逸。仿佛时间会为此更加缓慢地流淌，一切都将停止不动。他躺到床上，将书放在枕边，小心翼翼地思忖着那些风雪载来的回忆。那些记忆裹挟着深沉的困意占据了高处，似乎有一瞬已然将疲惫不堪的人拖入梦境。
忽然，一阵敲门将其拖回现实。
“哥，睡了吗？”女孩轻声的问道。
“嗯？”蓦地归回现实让陈昱有些木讷，“没呢，怎么了？”
女孩拉开一条门缝，探头看向他。
“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陈昱问。
“你那有多余的充电器吗？”轻声细语间有些急迫，“我的坏了。”
“在桌子上，你用吧。”陈昱伸手指向对面的桌子。“你......顺便帮我把灯关上。”
陈昱本想提及一天前，在街上发现妹妹高举印有“爱无关性别，爱无需歧视”大字的牌子的事，却又不知如何去说。
自从刚入冬时一段两个男人在商场里举止暧昧而后被人辱骂的视频投入网络世界的海洋，有关此类事的各种信息在网上突然爆发，一段模糊不清，时长不过半分钟的幻灯片一样的视频，配上“”的标题便引起一番腥风血雨，支持者与反对者，真同性恋者或假同性恋者，据理力争者与破口大骂者几近一场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战。
从那时起，不知何处冒出一个名为反同性歧视组织，四处发表文章与视频，陈昱起初并不在意，像此类事早已见习以为常，却不曾想自己的妹妹竟会身处其中，并且付诸实际行动。
女孩回应一声便拿着充电器离开了，灯光消失的那一瞬黑暗猛地涌入整间屋子，究竟如何是好，陈昱难以定夺。只见夜空下城市的各种灯光不见休憩，看起来雪的确停了。
北外城区深冬的天气寒冷得像是太阳失去活力一般，此时此刻，整座城市同陈昱一样，昏昏欲睡般安宁，除去路灯似乎只剩下路旁每隔几百米便设立的荧幕了。他的工作便是负责检修北外城区的部分区域的荧幕，保证每一块荧幕都要时时刻刻运行。此时他的脑海里依旧不断地滚过的一行行醒目的大字——居民需随时保持手机运行，通过其中被允许的途径获取知识与信息。
那块害陈昱将近午夜才回家的荧幕，一直反复滚动这一句话。荧幕上日日夜夜都在持续播放着城市的法规，居民们称之为“精神”。如果有新颁布的法规便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独滚期”。这座城市和不计其数的居民究竟由谁管理人们并不知道，只知道那荧幕上总会时不时冒出几行大字，居民们便要严格遵循，否则就会被逮捕入狱。当然，前提是被那些司法员们发现，或被其他居民举报。
但是，其实很少出现违法事件，却常常发生所谓的“不德事件”。荧幕上说:“不德事件是违反居民心中道德标准的异常行为，例如惹人心生厌恶的各种行为。”居民们可以在手机上举报某人的“不德行为”。这里设立了一个叫做“居民批判”机制。一旦确定某人“不德”，居民们便可以用手机发送对此人的“批判或教育”。并且居民们还可以互相交流讨论，没有任何限制，完全畅所欲言。而且时不时荧幕上也会插入一段有关“不德事件”的实时讯息（文字形式或由人播报）或者一些在手机上就可以看到的文章或视频。虽然至今仍旧不知道是谁来评定究竟哪个算是不德事件，由谁制定法规，由谁决定在荧幕上播放什么，但是这依然不能动摇它城市最重要公共设施的地位。
虽然不久之后陈昱对此会渐渐感到疑惑，但此时这些不过是“助眠剂”罢了，未等到他心生疑虑，未待想出如何与妹妹开口，困意已将一切消融。
在月光落入无数灯光之手时，他睡去了。
这一晚，陈昱再次落入梦神的掌心，可能与不可能之事竟也一一实现。
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陈昱猛然从真实无比的梦中苏醒，即使躺在床上却好似被浪潮怕打着小腿。在梦中皮肤如星空的大鱼冲出海面坠入酡红的天空，随即他便架着木船驶向海洋的尽头，远处那日街上手举字牌的女孩站在目光所及之处摘下口罩，不及他确认那人是谁，一切已然消逝。
从陈昱记事那天，就没听到或见到过有人离开去了其他城市，同样，也没有人来到这里，各种交通工具只在本市内运行。居民们只是通过手机和遍布各处的荧幕来获取知识和接收城市的法规。手机和网络简直是生活必须品之中的必需品，陈昱曾在手机上看过许多海洋的照片，从那以后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站在沙滩上，望向无尽的海洋，看一看跃出海面的大鱼。
但是在wilblogs上（手机软件，可以发表文章，视频或提出问题供其他居民交流讨论）有人说城市东面的城市是座海滨城市，那座城市天比这里要蓝，而且几乎没有违法和不德事件，天堂一般。可是其他人却强烈地反驳他，诸如崇外贬内，凭空捏造的评论，以及纠正应该是本市南面而不是东面等等类似的言论不计其数。险些被定为不德事件。陈昱自那时便很少提及大海了。
不可否认，居民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在争论某件事情，除去荧幕上的法规，似乎对于每件事都会产生不同的看法。大多数居民并不会违反法规，也许是因为“精神”符合每个人的观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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