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嘉兴西塘古镇的时候,住的地方是民宅改建成的客栈。客栈老板带着我们穿过一间间错杂的低矮老房,拐了几个弯才终于拐进了我们预订的房间。房子外边很能看出来它有好些年头了,只是里面被现在人装潢得崭新。周围住的都是寻常人家,对我们这些游客早已见怪不怪。看着那一张张淳朴的面容,我仿佛看到了这座城市的旧时光。
客栈挨近游客闻名的酒吧街,当初选这里就是为着去见识一下整条街上都是酒吧是怎样一番景象。那时正值三月下旬,江南地区是春雨绵绵的时节。天黑得也有点早,我们在夜入黑后吃过饭便迫不及待地去酒吧街溜达。在酒吧街的路口还未曾正式踏入这条灯红酒绿的街道,便已听见了喧鼓震天的音乐声。酒吧一间挨着一间,同是酒吧却也各有特色。其中有一两间规模很大,里面的音乐声也是整条街最大的,朝里望去,人头攒动。中间搭有一个舞台,台上台下都有很多男女在摇摆着身躯,衣着暴露地跟随着音乐在律动。看着他们脸上的兴奋之意,再看看脚下铺陈着历史的石板路,突然觉得这条酒吧街真索然无味。
同行的朋友提议找一家清吧坐一下,既然来都来了,即便不喜灯红酒绿也该感受一番。于是我们找到一家安静的清吧,名字已经忘却了,又或者当时根本不甚在意它的名字,我们只是需要有这么一个地方让我们坐下来,让我们来寻找我们想要的感受。
吧里人还不多,大概时间尚早,游客都还在游玩。我们选了近河的露台位置,露台建在河面上,脚下是透明玻璃可以看到潺潺的河水。河两岸灯火璀璨,三月的江南夜晚气温很低,夹着河水的冰凉,风有点刺骨了。
出门在外,我们都没敢喝酒,点了果汁后便开始欣赏起西塘河岸的风光。酒吧里头有位姑娘,抱着吉他坐在简单搭就的小舞台,手指轻轻拨动弦线,轻缓的音乐便倾泻而出。姑娘干净柔和的声音跟着音乐浅吟低唱,并没有多特别的歌曲,这一刻响起在西塘古镇的这家清吧里,却撩动了一个从异乡而来的远方游客的心。河面上偶尔有打着灯笼的船只经过,不是现代用发动机驱动的船只,是简单的小船,船尾有两只用来摇船的船桨。因为天黑透了,所以船上挂着几个用来照明的红彤彤的灯笼,红光衬得小船愈发古老。船家轻轻摇动着船桨,船载着人便轻快地划过河面,河水泛起涟漪,桨声在歌声里微不可闻,可我却把这声响“看”出来了。
河风一阵阵吹来,身上衣服不厚,稍觉寒冷。大酒吧的音乐声,姑娘的低唱声,河上细微的摇桨声,组合起来竟让我觉出一种人存在于天地间的寂寞。西塘古镇是一个时光外的小镇,仿佛千百年的时间更迭把它给遗忘了,它还是一副老样子,没有变。远道而来的游客带着一身时代的气息,穿越千百年,把时光后头的种种众生色相带到了这里。我仿佛踏进了时光的罅隙。身体被这里悠长的旧时光停住了,思绪却被现代的愁苦困住。一种寂寞就这样蔓延开来。朋友和我对面而坐,旁边的座位也坐着些人,可这一刻,就在这一家并无特别的清吧里,我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一种孤身而立的怆然攫住了我,掐住了我的喉咙,我喊不出来,我觉得悲怆,但这种孤独感不让我呐喊,不愿意我将它公诸于世。
夜更深了,风也更烈。也许是风太寒冷,也许是江南本就如此惹人多愁善感,不然为何如此多的文人骚客都打江南来,又都一遍遍描绘江南的日子。姑娘一曲唱罢,也许她已唱过好几首曲子了,只是她是在另一个时空里唱的,我没有听到,也没有人喊我去听。朋友说回去吧,我便起身,走到门口再回头看一眼这家安静的酒吧,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来了,所以在和它永别前我要再看一眼我那些无处安放的孤独。也许它会知道有一个人从远方来,留下了一身孤独给它。
出门后不久看见一位老伯在卖麦芽糖,是小时候用两根竹签绕着吃的那种。我停下来买了一根,江南的麦芽糖和童年时的味道无甚差别,只是老伯的糖太稀了,吃了几口糖便一直流动,黏住了我的头发和衣服。但我并不因此苦恼,因为这糖很甜,总算给我苦涩的孤独粘上了一丝甜腻。
再经过热闹的酒吧时,我们都脚步匆匆,没有了初来时的期待。里面的男男女女依然在舞动,音乐还是那么震耳,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动,我却不是原来的我了。我的身体重了一些,因于这古镇而生出的寂寞,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纸醉金迷的男男女女不知道,身旁的朋友不知道,但我走过的青石板路,那些看不见的脚印,只有它们知道。
在客栈外面的一堵墙上写着这么一句话:我在西塘古镇等你。简单的一句话,极尽缠绵的浪漫。时光在西塘不走了,它在这里等你,等一个从远方来的人。它藏着悠久的古老,它飘荡着遥远的歌声,它吹着千百年不变的风,等着你来。谁知道,这个人是你,是我,还是他呢。可它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个人会来到这里,这个人会走进一家清吧,会坐在近河的露台,喝着一杯果汁,吹着河风,会听着歌曲,会生出寂寞而怆然泪下。
它一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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