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时父亲与母亲他们都下地了,我在地里找到了他们。棉地里,他们正给棉花补苗,母亲躬着腰,翘起的屁股正对着父亲的面庞,父亲蹲在地上,后脑正对着天空。父亲问:“不去窑厂上班,跑回家做什么!偷懒?”
父亲对我突然返回很不高兴,他阴沉着脸,在他看来挣钱才是天底下最紧的事。我向他们讲述事情的经过,并将阿姨写的便笺递过去。父亲看完后,脸上露出狡黠,“这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编的吧?”我有点讨厌父亲脸上那种委琐式精明,我说:“你认为我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么?”我的话实事求是驳不倒,父亲一脸的不情愿,他扭头过去不看我,他沉默以对。母亲愕然:“十二指肠溃疡?”我告诉你她,我长年在窑厂吃咸菜,胃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母亲当然相信了,“你这么小就得胃病,以后怎么办?马上娘陪你上县医院!”
父亲似乎忍受不了了,朝我怒目而视:“那今天不就歇一天,挣不到钱了?”母亲听到他这话,火立马窜上脑门,当下就把他一顿痛骂。父亲在路上很不配合,一路嘀嘀咕咕,翻来覆去说刚才那一句话,见我母亲朝他怒目而视,他才急慌慌闭上嘴,暂时勉强偃旗息鼓。
刚到家,天又飘起了雨花,又细又密的小雨像被筛子筛过的一样。父亲拉长了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家里没有钱,他坐在板凳上以拒不配合来与我们抗争。母亲大发雷霆,指着父亲的鼻头叫着他的姓名,“你要把我儿子作掉了,老娘找你拚命!”父亲显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站起身,在堂屋里转着圈子,愁眉苦脸地说出去借借看,他先去了卧室,突然把门一关,生怕我与妈妈窥见了他的秘密,在里面悉悉索索一阵子,又迈着小步晃悠晃悠就出门去了。
母亲对我说,这老头子刚才进去在箱子里拿钱去了,现在他出去假装转一圈子,然后说他向哪个借了钱,多少云云,母亲朝我诡异一笑,悄悄在父亲后面跟了过去。少顷,母亲回来了,她绘声绘色把父亲描述了一番,原来父亲去宝华家去了,却并未进门,他在屋外转了一圈,接下来他就告诉我们,钱,他借到了。
果然父亲笑咪咪地说:“钱,我借到了!”
我与母亲苦涩地一笑。
我愤然不予理睬,径直向我大伯家走去。
大伯离我家很有些距离。我把详情向大伯叙述了一遍。大伯气得咬牙切齿,又摇头叹息了一番,接着大妈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大妈怨我:“你平时上班,你卡点私嘛,孬娃!”大伯气冲冲地说:“卡什么私哉,那个破烂家庭!”
我脸红了。我确实卡了私,还不少,不是我有私心,实在是家庭其他成员向父亲要钱势如登天。大伯抽着烟,突然往地上一扔就往卧室里跑,果真大伯从屋里拿出一叠钱,又塞进腰里,对我说:“治病是天大的事情,让大伯陪你妈给你在医院壮壮胆子!”
大伯家经济条件比我家好得多。他对我说:“你骑一辆轻便的,我骑加重带你妈,走!”
我们到县医院时,大伯看看腕子上的手表,说还不到九点。我们走进门诊楼大厅,顿时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人到了这里立刻就热气全消。到处都是簇拥的人头在我的眼前扭来扭去,每一双脚都在大厅里焦躁地穿梭进出。我不喜欢医院,我想大约是人都不喜欢上这里来。我来过医院,还不止一次,眼下我又来了,这足可以证明我与医院是多么有缘分。
去年我因黄疸病曾住过这里,时间往前推两年,因胆囊炎我在这里开过刀,做过手术,我对这里很多科室的位置都了如指掌,还认识不少医生,他们的面我很熟悉。白日里这里很阴凉,晚上这里是阴气森森。我闻不惯这里的药味,它让我头晕欲呕。
我们仨,准确地说我领着我的母亲和大伯找到了胃肠科,大伯急忙去挂号。阿姨曾向我交待,她在肠胃科,她是县医院请来的省城大医院的专家,县医院来了两位重病人,阿姨暂时充实一下县医院的技术力量。
肠胃科里没有陈阿姨,她曾告诉我,如果她不在门诊就在查房。我让大伯母亲他们坐在过道里椅子上坐着等,我去找阿姨。我沿着胃肠科住院房挨个地找,最后我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碰到了她。
我仿佛见到了最亲的人,心里很暖。她在过道那边和两个医生正交待着,完了她走过来,我在这边走过去。在即将迎面的前夕,我提前叫了一声:“阿姨!”
陈阿姨扭头往后望去,她大概以为有人在她的身后喊她,我跑了两步,“阿姨是我,小捷!”
陈阿姨这才发现了我站在她面前,她哈哈一笑,假装生气地埋怨我,“是小捷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嗯,来了就好!挂号了吗?小毛孩?”
我肯定地回答,我靠着阿姨并行,我又闻到了阿姨身上女人的香味,陈阿姨一把拉着我的手,我有些害羞,想把手抽出来,结果她握得更紧了,她的手油润润的,极富弹性,手掌肉厚饱满,她的手大,我那可怜兮兮的小手全部握在她的掌心里,动弹不得。一旁不断有医护人员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她微笑点头示意。一位女医生惊奇地望着我们俩很亲密的样子,问她我是谁,陈阿姨说,这是我的小友,今天来查胃。
我被陈阿姨牵着手,走进一间专家门诊室,大伯与母亲也先后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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