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认识了对面部队的一个新兵。三年时间里,他利用闲暇来我店里学习五笔打字排版。那年头电脑还是新鲜玩意儿,使用的是Dos系统。记得当时五笔是颇为流行的一种输入法,他的目标就是想熟悉五笔打字。
三年的时间,他其实总共只来过十余次,练习完就走了,所以我们混得并不熟。退伍前几天,他来跟我道别,送给我一支很精美的派克笔,并记下了我的电话号码,一再要我以后一定去桂林他的家乡玩,他一定好好陪我去游桂林山水。
这份情谊让我很感动,我遂约他第二天一起吃个饭,算是为他践行。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中午,他如约来了。我和丈夫陪同,在对面一家饭店点了几个菜。席间,我们简单拉了一点家常后,便陷入了沉默。那时的我很木讷,很不会言谈。我内心其实是非常希望气氛能活跃一些的,可我脸红脖子粗地干坐着,却想尽脑袋也找不到攀谈的话题来。丈夫那时也老实巴交,交际能力很不敢恭维。于是剩下三分之二的时间,我们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机械地夹着饭菜。整个场面显得十分凝重、让人倍感压抑。我越坐越感到如坐针毡,很不自在,可又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当时内心涌起一股很强的羞辱感,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无能,连话也不会说,实在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才好。
这顿饭吃得太没意思了,当兵的此前还说回去之后会打电话给我,但自打这顿饭后,他再也没联系过我。过后很长时间,每当我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堵得慌。
此后几十年间,但凡丈夫要我和他一起出去陪客人,或喝喜酒,我都会想尽办法拒绝,宁愿一个人躲着,目的就是逃避人多不会应付的尴尬场面。
几十年的门店经营生涯,并没把我磨炼出一副好口才来。交往中时常很被动,被人认为高傲,瞧不起人,实则是孤僻所致。这些年见到过许多很幽默的人,言谈间逗人捧腹大笑,让我心生羡慕。相比之下,自己的人缘一直很不好,朋友屈指可数。
其实,世界上的事情都有两面性。虽然对自己的不讨喜很无语,但正是这一缺陷,却让我一直在寻求一条内在自救之路。我相信,人并非依靠口才和性格能活得风生水起,往往很多善谈的人,背后也有一肚子苦水。
强烈的自我改变的愿望,曾经把我“逼上梁山”。那次又因为不善言语,我在没有考虑周全的情况下,说出了过激的话语。事后,我心中又涌起强烈的羞辱感。这份挣扎几欲让我一死了之。艰难的抉择之下,我选择改变自己。不大死,就无法大活,我清晰地知道,只有让自己圆融起来,才能继续我的寻梦之旅。改变自己,成了迫在眉睫的课题。
那一晚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记得我把自己关在佛堂,跪在佛前不断地自问:还要继续犯错下去吗?如果依然一而再地纵容小我的行为,这一生还能有获得解脱的希望吗?起码自己总是遭受良心的谴责这一关就过不了!所有的伤害,其实都来源于自己对自己的伤害。当我向他人随意释放我的愚蠢,我得到的必然是反弹回来的利剑。一个多小时的自问自答中,不知不觉我的双颊已被自己的手掌掴得通红。
经历深刻的反省,潜意识几乎记住了这个约定。此后一段时间里,我的警觉性提高了很多。那一晚的誓言,正如一道通往本我的大门,将小我的外壳一点点艰难地剥离。内在觉性的光芒明显增强了许多,即使在很低沉的时候,我依然不会如从前一样总想第一时间从外界获取帮助。我知道,无论是这个自己,还是外面的世界,于我而言都是心外的影子。世上本就没有辱可忍,那个愚痴之小我,不过是真心显现的一个暂时性的波纹罢了。通往自由的旅途中,接纳、允许一时不完美的自己,以不动的真心为皈依,那战战兢兢的,薄薄的自我之外衣,终有一天会被完全地消融。
当内心安住于宁静的时间越长,“自信”这个原本柔弱无骨的毛头小孩,也随之慢慢长大起来。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无论多么让我赞叹和仰慕,我知道我只能做独特的自己,我成不了别人眼里的可人儿,我也成不了让人艳羡的,逗人喜笑的“卓别林”。
一个人的光芒,是透发出来的内心纯粹的真实,是毫无遮掩地全然做自己。当自己不再勉强生硬,不再卑躬屈膝地迎合,而能自然、自信地流淌出心灵的语言,那么他就是活出了最好的自己了,那么他也就成为一道很好的大门了——能与他人建立沟通的,毫无机心造作的大门。这大门虽质朴无华,却让人信赖并有归宿感。
而我,很愿意成为这样一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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