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金黄的小米饭

            金黄金黄的小米饭

                            李直 

沙土地是沙壤土的俗称，由百分之八十的沙土和百分之二十的粘土混合而成，是地球上最贫瘠的土壤之一。其肥沃度之低，不用任何技术手段和设备，仅从颜色上就能感受出来。它呈暗淡的灰褐色，灰是它的基色，占绝对比重，这种颜色使人联想到槁木，联想到濒死者绝望的脸，还会联想到风干的动物皮毛。它给予人的，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死寂和苍凉。而内中的褐色，掺杂得极不均匀，斑斑驳驳，东一条西一缕，像粗心孩子随意抛洒的杂物。据说，这褐色，是沙土地贫乏肥力的来源。

可谁曾料到，如此瘠薄的土地，也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生长出绿色的禾苗。谷子是这种土壤上常见的农作物之一。谷子本名为“粟”，位列“五谷”之中，其状貌和莠草相似，据说是由莠草驯化而来的。春天里，灰褐色的沙土地上站着一垄垄绿色的谷苗，乍一眼看上去，会误以为是人工的虚假幻术：如此贫瘠的沙土地，如何供养得起如此鲜活的生命？

更令人称奇的是，谷苗竟会义无反顾的、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在即不保水也不保肥的沙土地上，简直是个奇迹。它的颜色由黄绿而至翠绿后至黑绿，高度也由拇指高到没脚腕而后齐腰或达到肩头。吐穗后，谷苗全身泛黄，类乎穿了一身金甲。

我实在想不出，毫无生机的灰褐色的沙壤土，到底施了什么法术，聚集了哪种魔力，竟让“一粒粟”幻化成“万颗子”。特别是秋收脱粒及至脱壳后获取的黄灿灿的小米，沉甸甸、圆鼓鼓，握在手中，如山岩般沉实，让人不敢相信是松散喧软沙土地上长出来的。

小米饭的制作极其简单，把小米淘洗干净，放入架在灶台上的铁锅里，加水，升火。待蒸汽上扬，便有米香氤氲开来，此时揭开锅盖，即可见小米粒在沸水中快乐地翻滚，每个涌起的气泡，里面都密密的裹了金黄的小米，如同透明玻璃球内嵌了无数颗细碎的散金。

沙土地上的农民制作小米饭，最后一道工序是“焖”。即把已煮得熟烂的小米捞出来，沥干，厚厚的铺在锅底，灶内燃以柔柴细火，待香气极浓郁时，一揭锅盖，闪现在眼前的，是一轮灿灿的金黄，似晴朗夜空里升起的饱月。饭粒之间紧紧相依，一时难辨是颗粒还是面团。加之饭香猛地扑入人的身体里，金黄和浓香便百分之百地俘获了人们的感觉器官。若正巧饥肠膔膔，任谁，都会忘记一切。

白瓷碗内盛了冒尖的小米饭，由一只黧黑的大手端着，于是，金黄、黝黑和亮白，便成了沙土地生活的奇妙组合。若辅以鲜绿的小葱白菜叶、红艳艳的水萝卜和黄橙橙的炖南瓜，各种颜色入口并混合，沙土地农人的肠胃，定如生意红火的绸缎庄或响晴天空下的大梁坊，令人目眩。

自这碗金黄的小米饭追溯回去，经由黄灿灿的谷子抵达绿色的禾苗，而最终回到灰褐的沙土地，任谁，都会大吃一惊，世界上最奇妙的幻术，也不会比它更离奇。仅一颗谷粒，就让生命力极度贫弱的沙土地绽绿而收获金黄，沙土地农民那纯朴的情感和辛勤的劳作，远胜点石成金的手指和魔力无穷的法术。

金黄的小米饭，银白的大米饭，雪白馒头……造物主把金黄这种富贵甚至豪奢的颜色给予小米，是对贫瘠的沙土地的偏爱，是对在沙土地上讨生活的农人的奖赏，更是对狂风、干旱、瘠薄的宽容和原谅。也许，他原来没想让人类生活在这里，可是，人类竟然数以千年在这里繁衍生息，于是，沙土地就捧出了金黄的小米饭。而农人们呢，他们有了金黄，还需要别的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