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怀记

文/达文西诚

每年的农历十五以及清明，我才会特别记起那些有关您的日子。我的曾祖母是在她九十一岁的高龄离开的，记忆当中老太太总是咳个不停， 就为了能够咳出那口痰来。 那个时候我会模仿老太太，哎。。。哎。。。哎。。。做咳嗽状。现在想来除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有些欠揍之外，渐渐觉得这大概是我对老太太的最深的记忆。

那一年我正在读初二，学习上不认真，准备就那样混下去了。那天中午下课后，我像往常一样，骑着车一路飞奔至家中。到了家门口，大喊一声：我回来了。妈妈出来告诉我：曾祖母走了。我已经忘了当时的感受了。后来觉得一位老人能够在她九十岁之后离开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情。那天晚上，我留下来守灵。老太太安静的躺在地上，夜凉如水，门外的白炽灯在风中的摇曳中把光影变得摇摇撞撞。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死亡让我有些害怕。后来的五年我都在想着死亡这个话题，它会忽然来到我的思维中，使我颤栗。我终究没有想明白死亡是怎样的一回事，倒开始有些相信死后的世界，这大概是马克思唯物主义在我身上呈现的最大失败。

我在那一晚记起来，就在她去世的那个下午，我去看望她，她问我现在读几年级，我告诉她我马上读初三了，马上中考了，马上毕业了。她点点头，说读书好，读书可以赚很多钱，娶漂亮的女子。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我还告诉她我下午四点还得回学校补课，她想起了什么事情，就转身起来去房间里，拿出两个橙子来，说让我带回学校吃。手捧着金色的橙子，我无比开心，她笑着看我，很满意的样子。她的笑容中闪着夕阳的光芒，和着这温暖的橙色，永远印在我的记忆里。我还记得在她生前我常蹭到她跟前，捧着她的脸，做成各种鬼脸。老太太总是笑得不行，连声说：快来看看，怎能这样没大没小。然后像念经似的念道：童年无忌，童年无忌。后来我想，在这样的时候，她一定觉得这样的孩子没大没小会惊动天上的神灵，惹来众怒。所以曾祖母才会这样为我辩解开脱。可能因为是这些念词我现在才能够平平安安，没有凭空走在路上遭到雷劈。

老太太的晚年是在各家的轮流照顾中渡过的，每隔一个月，就得搬到另外一家去，三家轮流转，真难为了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让她凭空受了这么多罪，有一次我看见爸爸背着老太太，在寒风中往家中行走，才觉得这样的看似温馨也许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美好。忽然觉得要做到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该是有多么大的现实因素制约使得所依所养的质量要打一个大的折扣。

听奶奶说，老太太在我家的那段日子，她负责要将彼时正年幼的妹妹摇啊摇，摇入梦乡。有几次，老太太摇着摇着自己也便睡着了。阳光照在她稀疏的银发上，她的那根拐杖靠在她的脚上仿佛也睡着了。有了如此美丽的时光，太阳下的梦也变得营养，如今那个小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而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白驹过隙，一晃曾祖母离开我们也十二年有余。我想如果老太太还在，她一定不会觉得读书有那么好了，毕竟耽误娶媳妇这件大事总不是什么好事情。老太太，原谅我吧，我想我现在只会在某些时刻才能想起您，慢慢地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会连您的样子都忘记。但是我相信要是来世可以遇见，擦肩，就算我记不得您的容颜，我也会知道您来过我的身边，赐给了我福佑。来日如果得到清闲，我会去看望您，坐下来和您聊聊天。告诉您，在您面前的那条河快枯竭了，我呢，大概也不知不觉到了中年。您还会对我说童年无忌的对不对，老太太？我会想起当初和您开玩笑的场景，还有那个下午，您送给了我两个美丽甘甜的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