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途中,一路向东。就在上高速不久,速度尚未拉起来的时候,无意间朝车窗外撇了一眼,我便看见在里匝道不远的水塘边,芦苇花,开得甚为热烈而奔放。
芦苇,遍布于江南水乡,只要有水的地方。
每年的第一声惊雷过后,万物苏醒,大地回春。芦苇便从浅水区,河滩上,小桥边,悄无声息地,冒出嫩芽芽头来。顺着一棵苇杆,将手深入水里,或插进泥土里,尽可能地往下,然后轻轻一折,一提,便见得白嫩白嫩的芦根。洗净后,咬上一口,脆生生的,却又富有弹性;清香甘甜,却又略感涩嘴。在随后的季节里,芦苇要拼命地生长,冒出池塘,去迎接阳光。
时间如水般轻轻流淌着。不知不觉中,“布谷布谷,插秧播谷”。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要过端午节,就要吃粽子了。我们这一带,都爱用芦苇叶子来裹粽子。因此,经常在放学的路上,我会和几个小伙伴,站在河边,采摘一些宽大的苇叶,将它们整齐地放在书包里带回家;如果采的多了一时用不掉的话,便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待完全晒干了,就捆扎起来,挂在屋檐下。等哪天想再吃粽子了,便取下来放在温水里浸泡一下,立即清香依旧碧绿如新。
暑假里的芦苇荡,则是孩子们的天堂;同样是各种水生动物、野生禽兽的天堂。特别是在像孤岛一样的,面积相对比较大一些的地方,更是充满了乐趣。在这里可以捉迷藏,可以劈块空地,躺在地上看天,或者生火烤山芋;可以掠开漂于水面的芦苇叶,摸螺蛳河蚌,舀小鱼小虾;运气好的话,还能遇上一只受了惊吓的野鸡野鸭,一只怒气冲冲的螃蟹,或者发现一窝野鸟,或甲鱼蛋,那真是无可名状的幸福。
一叶落而知秋。芦苇叶也不知何时,逐渐枯黄起来;只是芦苇花才刚刚抽穗绽放。成片成片的,灰褐色的,毛茸茸的芦苇花,一阵秋风吹过,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中,轻盈,灵动,来回摇曳。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在那个时候,芦苇全身是宝,非常实用。乡人们会用收割下来的芦苇,搭棚子,建篱笆,编席子,做隔断;再不济,也是最重要的柴火来源。而芦苇花呢,在更早的清贫岁月里,被乡人们垫在鞋底,踩在脚下,柔软,温暖,伴着他们走在路上,走过严寒。
割芦苇是一项辛苦的活儿。需要体力,技巧,我没干过这活。只是还依稀记得有次跟着父母摇船到浦墅荡割芦苇的经历,那时我才多大啊。坐在旁边实在没耐心了,我就折根芦苇,做一支笛子:取两节之间的一段,用小刀沿着杆外壁划个口子,然后慢慢切割下去,一直割到内壁的依膜打住,轻轻削去苇杆,一支笛子就做好了。双唇凑上去,微微发力,“嘟嘟”的笛声,单调沉闷,但悠扬,绵长。
芦苇收割得大致差不多了,荡里就变得空荡清爽了很多。这时候,我们会点上一把火。芦苇像被泼上了汽油一样,立即劈啪作响火光冲天。如果风大的话,还真有一种火烧赤壁,甚至世界末日之感。不一会儿,火到之处,无不樯橹灰飞烟灭。一把大火,既给来年芦苇的生长,增加了营养提供了肥料,又把一些害虫及其幼卵一并烧死;当然,也有可能煮熟数只螃蟹青虾,小鱼田鸡,一窝蛇蛋。
就在数年前,我还带着孩子回家,到芦苇荡放野火去;可现在,我不敢了,因为据说焚烧会污染环境,有监测点在动态实时跟踪。
~~更为关键的是,孩子没空。因为他也不可免俗地,成为了应试教育下,流水线上的一个产品。
对于芦苇的记忆,于我而言,只是在童年的玩乐中;对于芦苇的品味,却在中年之后。有次有人问我,做一棵会思想的芦苇?
我说,那是笛卡尔的一句名言。也就是去年的一篇散文里,看见过这样一段文字:
芦苇看上去很纤细,很单薄,也很脆弱,既没有花的美貌,也没有树的雄悍,是自然界不太起眼的植物。可芦苇天生纯朴个性善良。它不择环境而栖身,不惧风雨而挺立,不逐名利而生长,不卖弄矫情而温柔,柔弱里蕴涵着刚毅,朴实中透着灵性。
诚言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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