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源于杜甫《月夜》。唐代诗人里,杜甫可算是规矩的好男人。频繁出现在他诗里的女人,只有他的发妻。而他却喜欢称之为老妻、山妻。“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的确,我们很难将这十个字与写过“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的杜甫联系起来。但一字一句,饱含挚爱。正因杜甫不断写其妻子,我们反能更多地了解到杜杨氏的生活。如果老杜是好男人的标杆,小杜无疑是流氓的表率。“赢得青楼薄幸名”、“卷上珠帘总不如”还只是泛泛而谈,更有甚者,竟要强娶不到十岁的小萝莉,以至于晚年当炉焚诗,绮语难尽。
当然,这篇文章的主旨并不在老杜或是小杜。一如既往,只想瞎扯。历史上,风流俊杰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有李就有杜,有元就有白,有沈就有宋,有岛就有郊。论诗,我不擅长,因而扯回令我着迷的武侠。
武侠里,有金庸,就有古龙。记得小时候,每到放假,我便霸占电视机,等着看《射雕》《神雕》《倚天》。最喜欢的是郭靖,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以匡扶正义为己任。然而我并未学会降龙十八掌,我有生之年里,蒙古大军也不会再侵犯襄阳。郭靖是做不成了,心里总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年岁渐长,深情不再,桀骜全无,自是无法做杨过了,优柔寡断却越来越像张无忌。也曾有一颗为人排忧解难的热心,到头来却是事事和稀泥,几边不得罪,求为老好人。射雕三部曲的男主人公,由英雄渐趋于凡人。我始终怀着一颗做英雄的心,到头来却发现,能做好一个凡人已是大不易。
小时候总觉得,郭靖太笨,张无忌太软弱,聪慧果决如我,在他们的世界里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后来按部就班地上省里最好的高中,念全国最好的大学,止于此,已是尽心竭力。蓦地发现,毕业于天下武学正宗的尹志平、赵志敬,修为已然不低;宋青书被称作武当派第三代中的杰出人才,已是不易。至于李志常、祁志诚,数十年苦修也只能跑趟龙套;张三丰座前童子清风、明月,因为碰巧和男主关系好还能多两句台词。即便在天下武学正宗之地,修炼不勤,则有如鹿清笃,被刚入门的师弟痛揍。渐渐明白,中人之资即是我辈。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
后来渐渐喜欢古龙。金庸的侠是世俗的,我们知道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父母师承,妻子情人。郭靖看到华筝时,定会想起黄蓉;张无忌给赵敏画眉,身边定站着周芷若。古龙的侠不属于世俗,他的内心亦无法窥探。沈浪抱着朱七七时,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白飞飞;陆小凤怀里有新女人时,鬼知道他究竟想着谁。金庸生于世家,见识过富贵人家的生活,所以他能写出黄蓉点菜、小宝逛扬州的桥段;古龙的生活里只有酒和女人,所以他能想到最奢华的生活,无疑是腰细腿长的绝色佳丽脱光了往怀里跳。当然,古龙的男主角都很有自制力,楚留香、李寻欢、铁中棠,都没中过美人计。可若是古龙本人过这美人关,再诱以美酒,必是缴械投降。因而古龙可爱得多,金庸则更为世故。古龙写了很多角色,其实都在写他自己。快活王“柴玉关”夜夜笙歌,这大概便是古龙能想到最快活的生活了。相较之下,古龙的角色反而没那么可爱,沈浪、铁中棠必须足够聪明,一次次破解诡计,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无所不用其极的王怜花反较沈浪更为饱满,性如烈火的风四娘也远比沈璧君受欢迎。
说到风四娘,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三十五岁不曾嫁人,依旧逍遥自在。古龙虽然写了很多浪荡女子,如林仙儿,动不动脱光就往男人怀里跳,但古龙是尊重女性的。不同于金庸小说中女性一直附属于男性而存在,古龙小说中的女人往往独立而坚强。张洁洁、苏蓉蓉,离了楚留香都活得有声有色。石观音、林仙儿更是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古龙也很尊重女权主义。《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写了太多女子,林仙儿和蓝蝎子虽然都喜欢玩弄男人,本质却不同。林仙儿的侍女玲玲说:“女人天生就可以不讲道义,这本是女人的权力,男人天生比女人强,所以本该让女人几分。”自然,这话是林仙儿教的。蓝蝎子却驳斥道:“就因为世上有了你们这种女人,所以女人才会被男人看不起,就因为男人看不起女人,所以我才要报复,才会做出那些事。” 古龙能将女利主义与真正的女权区分开来,因而我说他虽笔下放荡,却尊重女性。
古龙最可称道之处,是说出了“一个男人若自以为了解女人,他受苦的日子就不远了”。显然他受苦已久。古龙笔下最出彩的女子,无疑是久历风尘的风四娘、林仙儿,这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至于林诗音、沈璧君之流,因他接触大家闺秀的机会似乎不多,故而少有可圈可点之处。至于金老爷子,笔下最灵动的莫过于黄蓉、赵敏之类的小妖女。仙女如王语嫣、小龙女,总显生分,难以驾驭。因而江湖传言金老爷子挚爱夏梦,笔者颇不以为然。金老爷子对仙女类角色的把握显然不够得心应手,他对夏梦的了解,未必深入。又或许正因为不了解,才有着巨大的吸引力?难知矣。
这两年来,心性不断变化。从以往好高骛远的“为国为民”,到现在的脚踏实地、做好自己,自认为是进步。不再热衷于泛泛而谈的邦国,着眼于具体而实在的个人和家。这便是所谓由郭靖到张无忌的转变。天下间鸡毛狗屁杂事纷扰,均与我无关。看电视剧时,某些角色动辄便言某某将为天下苍生如何如何,厌恶尤甚。能经营好现在的三口之家,传五代而福泽不斩,已足欣慰。关注家里越来越多,对父母的歉疚也越来越深。“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这两句诗用在我母亲身上,倒也贴切。我十五岁上离家求学,迄今七年有余。未进寸银,先出斗金。为我花费再多,父亲母亲也是心甘情愿。前路漫漫,一年终了,我回乡过年,不过半月时光。何日方得重聚,倚栏共赏月光?
二来,越来越注重活得自在,不愿受任何束缚。这便是由张无忌向陆小凤的转变。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明月在哪里?
—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
之所以说向陆小凤而不是傅红雪转变,大概是因为陆更帅一些,也更受女孩喜欢。当然,仅是这句话,离傅红雪便差得远了。明心见性,对成年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历程。远离喧嚣,在房中独赏月光时,心更平静,大概能将自己看得更透彻,路也更清晰。可惜当年做决定时,我并不明白。
附几笔闲思:
近日,特朗普禁穆斯林令沸沸扬扬,满城喧嚣。很多人反对禁穆令,并引用了新教牧师的短诗:
“当纳粹来抓共产主义者的时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共产主义者;当他们囚禁社会民主主义者的时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社会民主主义者;当他们来抓工会会员的时候,我没有抗议,我不是工会会员;当他们来抓犹太人的时候,我保持沉默,我不是犹太人;当他们来抓我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替我说话了。”
诗里,牧师后悔没帮助共产主义者、工会会员和犹太人,是因为已经没有人能替他说话了,而不是因为纳粹多行不义。愚以为,用这首诗来告诫人们要帮助别人是很荒谬的。其一,帮助别人本不应该希冀日后报答,否则便是等价交换,何谈帮助;其二,就算当时该新教教徒帮助了工会会员之流,等到新教教徒受困时,工会会员未必会伸以援手。纵观历史,恩将仇报、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同理,有些人在呼吁同性恋合法化,其口号类似于“总有一天你也会处于人群中的少数,请你们给予理解,伸手援助现在处于社会少数的我们”。乍听之下,合情合理,兼爱尚同,义不容辞。现在想来,荒谬已极。我们之所以要支持或反对一件事,归根究底,是基于我们的认知中对此事合理或者不合理的判断。合理则支持,不合理则否决。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认知在不断变化,合理与否的判断也在不断改变。以往无法接受的事情现在觉得理所当然,从前处之泰然的事情如今却不可忍受。但说到底,这都是依据我们自己的判断。如果害怕以后落单没人帮自己,所以现在要帮助落单的人,希冀日后相帮,真可谓滑稽之至,更称不上善举。屈原所谓“虽九死其犹未悔”。如果最初便认为迫害共产主义者不人道,于理有亏,或者认为同性恋婚姻可以合法化,虽是局外人,也可相助一臂之力,以遂己愿,又何必希图来日之利。反之,他日受困,也不必懊丧无人相助,道不同不相为谋。子曰:“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此其谓也。坚持自己的判断与操守,比希冀日后利益而现在帮助别人更值得称赞。当然,笔者是不赞成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至少是现在的中国境内。
北渚,作于2017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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