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我分到文科班。
开学那天我起的迟了,索性不急,慢悠悠往学校走,进教室的时候第一节课都快结束了。
高一的时候在学校作的太厉害,老师都认得我,这节不是班主任的课,就没老师敢吱声。我大大咧咧找自己位置,在一群老实巴交的同学的注视里。
就这么巧,和胡林的视线对上了。
班长胡林是个事儿逼,我高一的时候就知道。这人对同学太过苛刻,严格律己更严格律人。曾有小弟找我揍他,打听了一下,他爹是做官的,这事也就罢了。
传言他从小学一路过来都是班长,和他分到一个班多少有些不爽。
胡林对我使个眼色,带有严厉意味的那种,意思是你给我赶紧找地方坐下,别耽搁大家上课。
我心想你什么玩意儿啊这样命令我。想犯倔,可是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里的确就是我的座位。同桌是个怂逼,见到传说中的臭流氓后坐的笔直,跟华表似的。
不知咋的,心说算了,他爱装逼就装去呗。挎包往桌上一扔,趴那儿就睡觉。
其实我并不困,只是那个年代流行流川枫,男生上课必须以睡觉来衬托自己的逼格。
我自谓,上课觉觉,下课闹闹。
接下来开始了三天被叫一回家长五天被勒令退学的日子。还好我爹罩得住,每次都给我摆平了。也得亏我身子骨好,不然早被我爹打死了。
那个年纪就是谁也不服,我爹越打我我越不听话,老师越是跟我顶针我越是闹事。过了半学期打架揍人的日子,有天突然厌了,跟一个小弟学会了泡网吧,于是开启了人生美好篇章,沉溺在网游的世界里。
学校喜忧参半。一方面为校园治安明显加强感到欣慰,另一方面也为校园周边众学生集体翘课上网顺便打架勒索等事发愁。后来高层商议,无论多大阻力,也得开除我。
胡林大概是第一次逃课,不熟悉翻墙的捷径。他从青灰的水泥墙那边笨拙的爬上爬下,到网吧时胸前肚子前都是脏兮兮的东西。
同学起哄,“看他妈谁来了!”
胡林红着脸,佯作威严,四下寻找。他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在憋屈的小网吧里显得格外突兀。身边儿开始有人念叨着要揍他,怀疑他是来抓逃课份子的。
不凑巧我又和他对上眼,胡林气冲冲的向我走来。
不知咋的,我竟然有点害怕。
这几年作的,多大场面没见过,怎么见到他就怯了?
他走的近了,我呼一下就站起来,给自己加点底气。周边的人见我这样,不明所以也跟着站起来,把胡林围成一团。
胡林怒不可遏,恨不得指着我鼻子骂,估计是翻墙这事儿给他摔着了。
“高进你还有心在这玩儿?年级组刚开了办公会,今天上午只要见不到你,所有主任都会出面要求开除你!
这让我很有面子,我就嬉皮笑脸,“哎呦我操,这话打我小学时就天天听,你问问那帮傻逼这句话都能当彩铃了,他们开的动我?”
胡林急了,“你爹跟校长关系好谁都知道,这次校长顶不住压力,出面说要开除你!已经通知你家里了!你赶紧跟我回去找老师道歉,保证不再逃课了。”
胡林说着就过来拉我,我本能跟他推搡,旁边几个眼尖的出手就打上了,没几下就把胡林推地上又踹又打。我又赶紧拉架,“行了行了,今天风紧,要不都回去看看吧,别撞枪口上。”
同学三三两两的撤了,有依依不舍的,有骂骂咧咧的。我跟胡林呆在里间屋好久,谁也不理谁。胡林狼狈极了,头发被抓挠的乱七八糟,脸上也挂了彩,衣服本来就弄脏了,这会儿又多几个大脚印子。
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胡林闷不吭声就往外闯。我硬着头皮跟上他,一路上我俩一前一后,谁也不理谁。到了校门口保安不让进,怀疑我们迟到了。胡林软绵绵的在那解释,保安吃了枪药似的就是不行。我把胡林推一边,指着保安鼻子骂,“操你亲妈你看看我是谁,等会儿学校要是把我开除了我出来就剁了你!”
个子高头发长,见天晚上在校门口打架的臭流氓高进真好使,三秒钟后我就拽着胡林进了学校。
那次我彻头彻尾当了回孙子,在教导处我爹当着所有前来上书的老师的面儿,揍了我个半身不遂。校长找到了台阶,我哭着写了保证书,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期间胡林一直忍着笑在屋里看着。
我爹揍我时我强烈要求胡林滚出去,操你妈这种话也都问候了,结果只是换来老师们皱着眉摇头叹气,和胡林的故作不闻,以及我爹更加暴躁的拳脚。
我爹撂了狠话,只要我被学校开除了,谁他妈也挡不住他送我去当兵。
我最怕没自由,在我看来当兵和坐牢无异。相比之下,还是学校好点。不逃课就不逃课吧,我就专心泡个妞,有事没事带着妞去别的班上体育课。那段时间跟所有体育老师都混的特熟,我们班主任到操场去找我,人体育老师拦着说,“没事儿没事儿,在我这玩儿呢,保证不出乱子。”
是出不了乱子,那帮学散打的,借着教我几招的名义给我树威,一个小边腿抽的我俩星期一瘸一拐。
新换的妞在给我买可乐喝,毕竟在学校不能明目张胆的搀着挽着,妞捧着可乐在前面溜达,我拐了啊拐了在后面跟着。
觉得胳膊一轻,胡林在旁边架住了我,满眼都是凶狠,“你又跟人打架了?”
“我操?谁他妈敢把我打这样!”
“你爹?”
“你爹——!”
胡林不答腔,搀着我一路回到教室。妞跟胡林解释,“他语文课跑三班上体育去了,叫付老师揍的。”
胡林长的一丝不苟,于是憋笑成了他的专长。他把头尽力扭到那边儿,整个肩膀头不停的耸耸耸。
高三学校给我们来了个集体大迁徙,把所有应届毕业生弄到了东校封闭起来,每天早上5点40起,6点跑操,6点半上自习,7点10分吃早饭,7点40自习,8点10分上课,12点下课,1点30上课,5点30下课,6点30上课,9点30下课,10点20熄灯。
我操你妈早说我去当兵行吗?
学校逼大家都买了收音机练听力,我换了个能放磁带的,天天听铁窗泪。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住校,平日里老妈伺候的我衣来伸手,一把年纪了我连个内裤都洗不了。脏衣服攒一堆,周日我就请假回去洗衣服。同学忘了我当年的流氓行径,纷纷谴责我矫情。我也忘了我当年的风光,腆着个逼脸任他们笑话。
有一周赶上联考,学校说什么也不给假。我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晚上10点10分,我跟个傻逼似的在洗手间扑哧扑哧搓衣服,好学生们纷纷表示我扰民,怨声载道,我就端着盆子去公共洗手间。
10分钟后熄灯了,我在一股子陈年屎尿味里继续扑哧扑哧搓衣服。巡夜的老师拿手电照我,我憨厚的说“明天考试没衣服穿了。”老师一边摇头一边走了。没一会儿脚步声又过来了,我真急眼了,操你妈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女优了?谁他妈都想操我?我横刀立马,打算揍个老师立立威,结果遇见了端着衣服盆的胡林。
他盆里用清水泡了一件衬衫,早上我还见过,崭新崭新的。他不言语,自顾自在旁边咕叽咕叽洗衣服,两下弄好了晾一边。沉默了大概几秒,把我挡一旁,开始洗我的衣服。
操你妈好人啊。
我搓着手,不知道该说啥。我是该问候他家人?还是该问候他自己?是聊聊报考学校?还是聊聊别个班的小娘们儿?
我还在做思想斗争,胡林把衣服都洗好了。他刺啦刺啦给我拧干,又挨个晾上,完事儿后一言没发就走了,深藏功与名。
我们那届赶上了传说中的SARS,人心惶惶。
在风高浪急的关头,我感冒了。
全世界都跟看熊猫似的,小心翼翼的避开我。我同桌那孙子,居然请了病假回寝室躺着也不愿意跟我死一块儿。
老师一反常态,悉心问我要不要回家休息,我说甭家,我身子壮,没事儿。
我是壮,壮到感冒从不吃药。我觉得感冒这种小事就是要多喝水,然后靠自身免疫力来痊愈。多年的自慰经验使我百毒不侵,因此到了需要吃药的时候我连该吃啥都不知道。
忘了哪天开始,我架起的高高一摞书用来遮挡老师巡逻视线的下面,多了一小包药片。跟医生似的,外包装上还注明了一天几次一次几片。
那字迹铿锵有力,和有棱有角的胡林一模一样。
我每天跑完操就和大部队一起回教室,每次到了教室那药片都在我桌子上。很多次都想问问胡林,你这瞬间移动的本领哪里学来的?
高三下学期我爹安排我去学画画走捷径,等我再回班里的时候,入取通知书已经早我一步到了。东南大学,全国招32个人,我专业成绩考了26名。
教练,你最牛逼的时候是啥时候?wcg吗?我呢,就是这时候了。
大家似乎记起来我是臭流氓高进,那个高一天天打架高二天天逃课高三天天睡觉的高进,考上了东南大学,全国211。
翌日桌上没有药片,只有一张字条。
“恭喜。”
我往前瞄,胡林这些潜力巨大的好学生都被安排在前几排。他的肩很宽,比我宽出一半来。他埋着头写东西,连背影都是一本正经的。
决赛日到了,我英语没过90,东南给我拒了。
我在外面喝了个大醉,回家撒酒疯,撒完不解气,第二天接着喝。我爹第一次没因我犯错打我,只是叫我妈照顾好我,就出去给我跑关系了。
我妈自然照顾不好我,我又出去撒野了。
对嘛,这种糊里糊涂又自甘堕落的日子才属于我。喝的两眼昏昏,和朋友成群结队在街上逛荡,看谁不顺眼就干他亲娘,他若不同意,我们就干他自己。
第几天来着,我也不记得。在地摊上我们在练啤酒,我脚边码了快两排了,胡林那个傻逼又风风火火出现在我眼前。
你知道时光多么巧合么,我的朋友们又揍了他一顿,都以为他是来找茬的。要怪也怪胡林傻逼,这么多人看着呢,一句话不说,拽着我就走,我是你儿子啊?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能收到关于我的消息。
那天夜里,鼻青脸肿的胡林架着烂醉的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就这么在街上走。
走到伤心处我就哭,没缘由的,不就一个东南么,操你妈老子考不上东南老子去考东西,考南北。
胡林挨了揍以后特别性感,看了他一会儿我又破涕为笑,我笑你个傻逼怎么又挨揍了?
胡林生气不理我,就拖着我走。夏夜晚风沉闷的拂过脸庞,湿润又晶莹。
我是个幸运儿,东南没要我,华师要了我,也是211,江湖依然有哥的传说。我只想说,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
整个夏天演变成了庆功宴,你爹我不再死气沉沉,虽然每天依旧不醉不归,但心情不同,境遇自然也不同。
稀里糊涂就去武汉报道了,进了大学又是一番天地。终于没有束缚了,这课你爱上不上,再没人逼你管你,爱咋地咋地,真好。
为了逃课方便,也为了照顾小弟,我参选了班长。
演讲时我说,为了营造良好班级氛围,我会以身作则,严格律己,宽松育人。下面小弟起哄,哥你计划生育呢,还宽松育人。
忽然就想起好几年前胡林在课堂上演讲,我也这么闹过。
我从不屑同学聚会或者加什么班级群。同学见同学,就是搞破鞋嘛。
大二寒假无意撞见几个同学,说年初五聚会,不见不散。这群孙子当初都比我刻苦,如今走的学校却都没我好。他们大概也发现我这人有福,想沾点福气罢。
初五那天我穿的可帅可帅了,寻思着搞哪个破鞋好。
吃饭时胡林并没有来,我也不介意。我又不搞他,管你来不来呢。
不过身为班长,这样的聚会他不来的确很奇怪的。
同学们也很奇怪,席间就开始聊他。有消息灵通的,说他留在学校没回家,好像在搞研究。
那人贼眉鼠眼,小声说,“你们不知道,其实胡林他家里反对他的恋情,他才赌气不回家的。”大家于是追问,那人更得意,卖了半天关子才说,“你们都不知道吧?胡林他啊——是个同性恋!他的恋人是一男的,你想啊,这家里能接受嘛……我当然知道啦,我有他校内好友……”
一时间我愣在那里,插不上话,原本也想起哄什么的,可渐渐没了那个心情。
后来大家攀比学校,叨逼叨半天一齐夸我走的好,我谦虚的说没啥没啥。不知谁说了一句,“高进当年考东南没走成,结果胡林考进去了,真牛逼!”
有句话叫晴天霹雳,我是在那会儿才深刻体验到的。
我们又乱哄哄的喝酒,桌上的男的见了女生的都没命的喝,很快我就晕了。下午他们集体去唱歌,我在路边的冬青丛吐的跟狗似的。很快他们撇下我继续去浪了,我觉得这年冬天特别冷,风刮的眼疼,跟刀子划似的,一直到嘴边。
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了,但是回去做了个梦,梦见胡林又找到了我,不跟我搭话,我逼逼叨叨他也不理我,拖着我往我家走。
这次他似乎知道我住哪儿,一直把我送回了家里。他的肩很宽,扶着我的时候很稳。他总是黑着脸,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胡林的特异功能就是,每次都能找到我。在梦里啊,我忍不住问,兄弟,这几年也没和你说过话,你咋就成了这样呢?
胡林很凶的瞪着我看,看了好久,又笑了。
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他说,我怎么知道。
-----转自百度贴吧之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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