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

独角兽

1

打开冰箱，冷藏室内放着独角兽的模型，冻得凉嗖嗖的，捧到手里，可以看见的是那头顶正中的螺旋灰色独角，与昨日比，又长了一点点。

白色的身体毛茸茸的，从另一个世界来，想象捉住了它。

搁在我的书桌上，与独角兽对视。我的目光从犀利到阴沉，末了一片浑浊。

独角兽在桌面上移动起来。

是的。确信了，-----我对自己说，我进入了它冰凉的身体。

膨胀起来。壮大了，我的骨头血肉，五脏六腹，扩展了白色的毛茸茸的身体。

象一只小马驹，在房间里走动，用嘴拨开冰箱门，吃里边的食物。

能缩小或者壮大，我自如的想象变化，在冰箱里居住。

出了冰箱，到阳台上，望着蓝天白云。肋生双翅，飞起来，悬浮在半空，俯视渺小的大街和蚂蚁似的路人。

我的幻觉变得出奇的发达，真是不可思议，疯了，精神错乱，恍忽的感受，-----

上午发现月亮落进了我的眼中。眼中的世界变迁，高楼被巨大的灌木林取代，大街上的人换成了猴子，大街上生出草与荆棘，汽车没了，

噪音成为鸟雀的欢叫。

夜被摊开，明媚的星光，我缥缥落地，独角兽的家乡呈现在我的面前。

沿着迷宫一般的灌木林，东拐西绕，找着了一座木屋。

钻进去，里边是点着灯火的大房间，和我同样的三只独角兽围着一张圆形大理石桌子，细声的交谈。

声音低到蚊虫一般飞舞，不明白在讲什么。

我进来它们同时抬眼看我，先是诧异，之后便显出友善的目光，招呼我到它们身旁。

2

我从昨晚的梦里醒来，想象我是一只独角兽，去独角兽的世界，我起来打开冰箱，面包店卖的动物蛋糕，便是一只独角兽的模样。

昨天下午我路过那家店的时候，进去，第一眼就看中了这块蛋糕，花了二十元买下。

仔细的欣赏，舍不得马上享用，末了放进冰箱。

今晨便把它当早餐，吃之前，用手机给它拍照，留做记念。

先咬下那只用巧克力竖起的直角，细细的咀嚼，很香甜可口，然后，吞下奶油做的雪白的头，接着大口的吃掉做奔跑状的身体。

它勾起了我的食欲，我很快将它消灭干净。我又喝了一大杯加热的牛奶。

然后，很轻松的去公司上班。

晚上和李雁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

李雁是我刚交的女朋友，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比我小两岁，是一个脸蛋乖巧可身体臃肿的胖姑娘。

当然，说她臃肿不是我嫌弃她，而是如实的表述，或者说，我并不讨厌她的肥胖，反而是喜欢。

出了电影院，她说要去我那儿，我们经过那家通宵营业的面包店，又买了两只独角兽蛋糕。

我对李雁说，味道非常的棒！

她尝了一个，说，很好呀。

好像是敷衍我，可以看出她的表情的本意是，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很普通的蛋糕呀。

我心里略感不快，但丝毫不曾流露。

李雁洗完澡就躺在我床上，我看着她光溜溜的酮体，觉得如果把她变做一头独角兽，一定很有趣。

我抱紧她，爱抚她，进入她的身体，聆听她浪花翻动一般的呻吟声。

我的嘴堵着她的嘴，我的激情也喷射出来，床开始猛烈的震动摇晃。

之后，我们又缠绵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慢，终于到最后疲乏之极，相拥着甜甜的睡去。

3

李雁在半夜醒来，发现我没在床上。

她打着呵欠叫了我两声，没有人回应。

她放大了嗓门，她急促的回音在昏黑的屋子里回响。

李雁的两眼完全的睁开，她坐起来，手摸着床头的壁灯。打开灯。

随后，她发出一声大叫，因为床边站着只一动不动白羊。

不，不是羊，李雁一只手捂住了嘴，脑袋里想着，它的头上是一只角，从正中冒出，成螺旋状，略有弯曲。

李雁从床的另一头缓缓的下地，然后倏地跳到门边，她拉上了卧室的门，接着在客厅、厨房与洗手间找我，她没找着我，这很自然，因为，她怎么也无法想到，我就是那只所谓的独角羊。

随后，李雁给我拨手机，我的手机在卧室里响起。

她吓得忙挂段了，惶然的盯着卧室的门，深怕那只独角羊破门而出。

李雁不敢进卧室去换她穿来的衣服，就裹着那见淡蓝色的法兰绒睡袍，跨上坤包，踉跄着逃离了我所居住的公寓。

李雁冲到午夜的大街上，在寂寥霓虹灯下，踽踽独行，试图拦上一辆出租车，可是街上空得可怕，走了快二十分钟了，即见不着一个人，也没看到一辆车。

李雁感到双腿开始发软，心里怦怦的打着鼓，她想加快脚步，却越走越慢，最后竟瘫软在地。

她坐到在地上，全身发抖，想大声的哭出来，然而，哭声换成了一阵令她愕然不已的苦笑声......

我醒来的时候，天微微放亮，我回忆着我之前做的梦，我拍拍旁边的李雁，被窝却是空的，她大约在浴室洗澡。

我直起身，靠在床头，点上一只香烟，想我刚才梦见自己真的成了一只独角兽，翻下床，钻到床下，把床驮起，在房间里转动，精神抖擞，显现我强魄的体能，躯体里涌现着一种莫名的亢奋。

我等了一会儿，李雁没出现。

去卫生间看了，没人，她脱下的衣服还扔在床边，我想，

难道她下楼去买早点了？不。她可没这么好的习惯。而且她也从来不吃早餐。

我拨她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

我穿好衣服下楼去找她，在公寓周围的两条街转了几圈，连她的影子都没看着。

正当我很茫然的时候，我裤兜里的三星手机震动起来。

我接了，里边传出一个沙哑的女声，她说，独角兽先生，我正在星月酒店等你，赶紧过来吧，我在大门口迎候你。

那声音很陌生，显然不是李雁的声音。

我焦躁的问，你是谁？

那边陷入一片深深的沉默，我又问了几次，却在无回音。

4

到达星月酒店，在两根雅典式的圆形立柱间的旋转玻璃门口，我跳下出租车，一个迎宾小姐走上前，对我微笑。

我把目光绕过她，朝周围打量，没有人，没有其他的女性，我对漂亮的迎宾小姐说，有一位女士，说让我到这儿来，她就在大门口等我。

迎宾小姐保持职业的微笑，说，如果可以，先生，请进大堂里等吧，那儿有免费的热咖啡。

我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堂沙发上，给那女人打手机，她打来的那个号码回拨过去很快就接通了，对面发出吱吱吱的电流声。

我对她说，我到了，怎么没见着你。

我把这话重复了两三遍，那头仍是没人答应。我突然觉得我被谁捉弄了。

我愤愤的挂断手机，起身朝外走，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我后面有一阵阴风吹来，使我全身一颤。

接着，酒店巴洛克似的眩目大堂沉入了一片诡异的幽暗中，周围的环境刹那就变得怪诞而森然起来。

独角兽先生！

周围同时响起那个沙哑的女声，她不象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个累积起来的女人的混音，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朝我涌过来；我感觉我脑袋短路了，或者说我被这个特别的女人催眠了，被她遥控住。

李雁听着一声尖厉的刹车声，没有回过神来，车子凭着惯性已经从她的身体上碾过。

她的手足被前轮折断，血的飞溅，与骨头的破碎，并没使她感到痛苦，她依旧躺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随后，我同李雁在灰暗的空间碰面了，这是一个仅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牵着她的手，问，你他妈的上哪儿去了？

李雁含含胡胡的回答，我看到了你。。。

我说，什么？你讲明白点。

李雁想了想，说，你太搞笑了。

李雁努力的从嘴巴中发出两声冷笑，接着说，后来我才想明白，你变成了一只独角的四不象，可能是畸形的羊，或者是，白马与狗的混血杂种。总之很难确定。

我说，错。错。你完全理解错了。你见着的是我幻化成独角兽的形象。

独角兽？

是的。

什么是独角兽？

就是你先前卧室里看到的我的那个样子。

5

在灰暗的空间里，也许我和李雁都不存在了，所以才能诞生这么一个空间。

之前的那个沙哑的女生，开始指引着我们，在暗昏里，她让我们一直朝后倒着走，退到一百三十六步，跟着她的嗓音数数的节奏，末了，我们听到潺潺的水声，接着跌进了一个地下湖。

墨绿的水中，闪着灰白的光晕，一只只摇摇摆摆的独角兽在期间簇拥着我们默默的下沉，随后，两脚踩在了漂浮水草软泥的湖底。

这是我们的湖，我们的家。后来李雁细声的如此嘟囔。

我从一直拉着她的手，现在放开了，顺着软软的地面向周围移动，没方向感，一只只独角兽给我们闪开道路，然后紧随我们后面。

水对我们构起薄薄的凉意，好像若有若无的冷风，轻拂着我们浮动的身体。

终于感觉到一抹清晰的亮，一颗南瓜一般大小的球状发光体，照耀着不远处，我们走过去，那儿地下铺着黑色的大理石，我们踏上去差点滑倒。

我们小心的迈步朝前，便察觉到我们身体的一阵弯曲，内部与外在发生着我们不能控制的改变。

当我们变做两只独角兽，我们身后跟来的大群大群的独角兽又将我们环抱，它们发出类似如马的嘶鸣，仿佛欢呼我们进入了它们神秘的行列。

这下如愿以偿了！李雁把她变形的嘴凑到我耳边，既是自怨自艾的，又是幸灾乐祸的说，我们是莫名其妙的独角兽啦！

所谓莫名其妙实在是一种最深邃的嘲弄呢！

我苦笑，我那如马的脸似乎显现不出我的苦笑，我只是蠕动着长长的嘴，做着更难看的表情。

附记

女人面目丑陋，隐遁在灰暗深处，嘴巴出气，散发着腐臭，能传播好几里。

她胸口上有朵红艳欲滴的山茶花，还在生长壮大，渐渐会将她整个身体占据。

女人在孤独的意识流里踱步，寻找自己可以玩弄的猎物。

她超强的能力叫她变得阴森，拿起一只香烟，放到嘴里，不知道怎么抽，而是嘎吧嘎吧的嚼烂吞掉，然后喉咙一阵搔痒，剧烈的咳嗽。

现在太无趣了，该做点什么，缩进幽冥的内部，发现了一群亮片似的独角兽。

这些家伙是神话与美丽的象征，一个个装模做样，其实都呆头呆脑，可以继续扩大它们的队伍。

世界在那朵山茶花上黯然失色，邪恶变成幽默的形式在每个人的脑袋里传送，可怕的变成可笑的。

我们的独角兽世界，替代了人的虚无感支配的大千世界。

女人对我们发号施令，我们住进了她灰暗的思绪里，在那个湖里，过我们简单的日子。

现在女人躺下，在一排行星的上面，安然入眠。

宇宙的梦给她，她就成了宇宙本身。

再给她一只烟，我说，李雁在我后面微笑，把一只烟塞进了闪光的南瓜球体中，香烟自己点燃自己，烟头比南瓜还要耀眼。

女人终于学会了抽一只香烟，烟雾在湖水里沸腾，她的湖，我们的家园陷在迷蒙的火热里。

所有的独角兽发出欢叫，我和李雁也不例外，我们容进了独角兽中。

最初在哪儿？后来李雁问我。她的意思是，我们在人之前的位置。

我着实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在这儿呀。从这儿去了人间，末了，又返回这儿。

哈哈，正确的位置是这个湖。她说。

正确的。我说，真实的湖。

女人变成宇宙，又变回来，宇宙真是善变的女人。

她走出自己的卧房，推开阳台的玻璃窗，望着对面的高山，阳光投射下的山的翠绿在她的眼前又变得缤纷多彩起来，和她胸前的花儿交相辉映。

她丑陋的面孔泛出一抹红晕，上午的太阳和高山让她想到了一个巨型男人，那家伙象沉甸甸的大楼朝自己扑过来，她渴望被他压住，

牢牢的把自己压在下面，她则尽情的反抗。

自己即成为一个痛并快乐的神仙。

山茶花女人想入非非，最后把我们全忘记了。

我们也忘了她。

开始了，独角兽的生活。一切都是崭新的，崭新的明天和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