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子里家具排列有致,可是仍显得空荡荡,因为没有人气。
妻子离开了,除了儿子她什么也没带走。
无可否认她是一位贤妻,贤惠,以至于乏味。她从不主动索取什么,就连离开都很安静。不像那只小狐狸,什么都要,要钱,要房,要人,可是李秋实就是舍得给,比起憨实的母鹅,小狐狸火红的尾巴尖儿的确更会撩拨人心。
李秋实局长,终于结束了自己表面光鲜其实内里已经虚透的婚姻。
他振奋精神,走到酒柜跟前打算挑一瓶好酒——过不了多久,这间屋子就会重新充满活气了,那将会是属于另外一个女人的气息。
“小懿……?”李秋实疑虑地望着站在门口的恋人,她不是一个人站在那儿,身后热热闹闹的跟了一群人。
李秋实当然认识这群人,他的上司,同事和下属中有许多人被他们带走,而且再也没有回来。李秋实知道凭自己做的事儿总有一天也会被这群人带走,但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秦懿会和他们一起过来,但李秋实还是下意识地把她挡在身后。
“李秋实局长,您涉嫌受贿,贪污,挪用公款,渎职,破坏招标公平以及……”为首的人念着李秋实长长的罪名,忽而拉长语调并瞟了秦懿一眼——他就是秦懿八卦的“上线”。
“以及……不正当男女关系。所以,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李秋实是老油条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逮捕我需要证据,你们有吗?”
“这很容易,”那人指了指李秋实身后的女子,“秦小姐就是证据,我们已经查到了,你的许多赃款都过了她的手,记在她的名下。”
“这样啊,想来是误会了,”李秋实暗自松了一口气,“小懿的父母生前是做生意的,留给她这些财产不奇怪吧?”
言毕,暗中捏了捏秦懿的手,暗示她附和自己。
这也是当年在那么多女孩当中李秋实独独爱重秦懿的原因之一,父母双亡无从查证的身世,是李秋实财富最好的挡箭牌。
那人笑了,完全是猎人对待笼中困兽的笑,而后朝秦懿颔首:“秦小姐。”
秦懿打开坤包,取出四枚胸针,再加上衣领处别的那一枚,五枚胸针,一模一样。她拈起第一枚,捺下镶嵌在上面的珍珠,李秋实的声音流泻而出。
李秋实脸色死白,汗珠串成线地下落。
他死死瞪着秦懿,绝望中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一根毫无用处的浮草一样。他希望秦懿是被逼的,他希望秦懿的眼睛至少因为不忍而蒙尘。
他被算计的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下眼前这个女孩了。
可是秦懿没有,她的瞳孔依然狡黠晶亮。
且含着深刻的鄙夷。
“李局长,看来你还真的不认识我了,”秦懿拉起李秋实的手,把他腕上用几股红绳穿成的铃铛摘下,挂在自己的颈间。
“那你记不记得你的庄老师,还有他的女儿庄笑懿?”
庄笑懿仍然记得十五年前的事,那时她九岁,住在机关大院,爸爸活着,妈妈也活着。
八九岁的小女孩正处在对世事半懂不懂的阶段,笑懿依稀知道自己爸爸当着不小的官,因为家里总会来很多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来家里,笑嘻嘻的。爸爸也笑嘻嘻的,可是一看见大包小包就变的黑口黑面,最后那些东西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笑懿不太明白爸爸为什么这样,爸爸也不解释 ,只是抚着她的发顶说,不义之财不可取。
不义之财不可取,笑懿记住了这句话,也记住了爸爸说话时满足的笑意。
所以在玩伴们上下学都有专车接送时,笑懿被公交车上的大腿们挤得左摇右晃;所以在同学们都有偷偷攒钱买了比较昂贵的发饰时,笑懿依旧是一头“清水挂面”;家中对她的管教很严格,甚至连女孩子钟爱的毛绒玩具和娃娃都没有,除了各种书籍,笑懿唯一的玩具就是妈妈给的一个小铃铛。
她也曾对这样的生活表达过小小的不满,而今想来,她宁可继续不满下去,也不要李秋实出现。
李秋实是笑懿父亲的得意门生,初见时,笑懿七岁,李秋实二十一岁。
李秋实活泛聪明,想法常常与笑懿父亲不谋而合,在官场上,李秋实更是庄老的左膀右臂,深得其信任。
可是笑懿一家万万没有想到,庄老心尖上的得意弟子,庄笑懿崇拜依赖的大哥哥李秋实,会做出那般不齿的事情。
他以笑懿父亲的名义出卖了一个工程的承包权,获得了一笔大额赃款,和多年后的手法如出一辙,只不过倒霉的不是他自己而已。
很凑巧,明明以前可以稍稍遮掩过去的丑事偏偏碰上“严打”,笑懿父亲的“双规”“双开”来的电光石火,庄老生平极自尊,最看重清白廉洁,于囹吾中精神失常,没了音讯;庄夫人受不了打击,跳楼自尽。
二人留下的幼女被单身的表姑收养,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铃铛。
女孩改了名叫秦懿,从九岁开始,她就再没有为自己活过,听着铃铛叮叮响,秦懿知道自己一定要李秋实以牙还牙。
她深知自己的优势并将其发挥到了极致,她是用眼波杀人的无声塞壬,等李秋实反应过来时,已经陷入漩涡无法自拔。
法庭上,贪官李秋实收过的贿款沾过的命案桩桩件件都被翻了出来,他无可辩驳。
庄老的冤屈多年后终于得以昭雪,而给李秋实的判决结果是——无期徒刑。
进入监室之前可以再见一次家人,李秋实想最后看一眼秦懿。
“她不会见你了,”送李秋实进去的人正是秦懿的“上线”,“她好不容易把你弄进去了,这么多年,恶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见你?”
李秋实的腕上环绕一圈红痕,他以为这是铃铛环勒的,秦懿送的东西,他一下都舍不得摘。
最终她走了,和自己断的干干净净,只留下这一圈红痕,宛若红线。
秦懿站在旧楼房的天台上,风把她的头发吹地张牙舞爪。
天台是秦懿的噩梦之一,因为这儿是母亲的葬身之地,这么多年过去,秦懿终于敢来了。
脚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条小红蛇爬到秦懿脚边。
“是月老派你来的吗?来送我?”秦懿认得小蛇,它是月老的“助理”。
“不是她,她那种无良商人从不做售后服务。”小红晃晃脑袋,“是我自己想劝劝你。”
“李秋实已经被关押了,处境比令尊当年更惨,你还有好多年的阳寿,已经为他葬送了十年,难道现在要全送出去吗?”
秦懿不答,却反问:“小红,像我这样的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自杀之人死后会去枉死城,从此日夜重复自杀时的情景直至投胎,备受煎熬,所以……”
“这么说我可以见到妈妈了么?”秦懿苍白的双颊泛起幸福的红晕。
小红发现谈话朝着危险的方向转去了,连忙扼住话头换个主题劝:“呃……其实不管李秋实以前做了什么,至少后来他是真爱你的,你也无谓用这种手段报复他。”
“他爱我……”秦懿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冷笑,“他爱我就能补上我无父无母的十五年吗?!”
“你刚才说,自杀之人要在枉死城内日夜重复死时场景,这栋楼这么高,妈妈跳下去肯定又疼又害怕,这种感觉居然要忍受十五年!他爱我,难道就能替妈妈忍受十五年的煎熬吗?!”
世人总把情爱看得太重,做了什么错事,只要罩上“爱”的光环便令人不忍苛责,其实实在是抬举了它,在血海深仇面前,情爱微不足道。
“说实话,九岁的时候我就应该死了,和妈妈一起走,之所以还忍着恶心活在世上,就是因为我父母那一刻的绝望,我一定要他感同身受。”
“这也是我求得红线的原因。”
秦懿蹲下身,指尖轻挠小红的头,留下自己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谢谢你来送我。”
而后纵身一跃,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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