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青梅

我有青梅

有些故事有些人，看似清浅不着痕迹，却依然绕不开迈不过也摆不脱。20年后重追念，那种强行揭开伤疤的痛楚已不似想象中般尖锐，反而轻描淡写成了钝钝的殇。

卷卷，我这辈子珍重不二的青梅，在最美好的时光里，成为了热血青春的祭礼。

1

她本名娟，取姿态柔美隽雅秀气之寓意，被我们方言一溜嘴儿就念成了“卷卷”，花卷的卷。

友情是自幼儿园起便萌芽的，凑巧彼此的父辈又同来自著名山药蛋派作家的故乡，我俩也就不约而同成为这个小城的二代移民。没有意外，这份友谊注定是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

卷卷任性张扬、热血又憨直，我却温静内敛，南辕北辙的俩丫头无意间成就了天衣无缝的默契。她说羡慕我善解人意还守口如瓶，轻易就能获得同学朋友的信任。我不置可否，揪揪其视若珍宝的麻花辫，心里却在默默向往她信马由缰的不羁与洒脱。

她舍得花大把时间疯玩，第二多的时间臭美，不得已才匀出小小的那点功夫抄作业，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对此，人家偶有羞涩但无悔，转头就没心没肺拉我去摘凤仙花染红指甲，甚至扬言带我参加捍卫学校尊严的正义之战（东方红跟红旗小学势同水火，仇人相见不撕不舒服，成群的站在马路丫子边叫嚣对骂，场面何其壮观）。

闹腾归闹腾，但有一点，她是美的，高鼻杏眼蜜糖色肌肤加上恣意飞扬的眼神，活脱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娇憨泼辣的宁静。上了初中，还被校里校外那些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坏小子美其名曰 “黑玫瑰”，夸的恰如其分，很社会。

长得漂亮不说，家世也是优渥的。那年头儿还没国家公务员和行政事业编这一说，也断不流行“金饭碗吃皇粮”的民间老理儿。大家不论身份高低职业贵贱，全都一颗红心跟党走全心全意为人民。但有个检察院院长的爷爷和政府官员的叔叔总归是不寻常的，卷卷这官宦子弟的帽子也就实打实扣上了。家里钱不一定多，江湖地位却委实摆在那里。

水深水浅我浑不在意，毕竟她们家人一致认为我家教良好学习也不赖，巴不得让卷卷跟着我有样学样，个个待我视如己出。尤其她那因为手术失败而变得有些痴傻的小叔叔，每次看到我都会异常和蔼的晃着脑袋喊我名字，大抵是因为之前被熊孩子扔石子儿欺负的时候我曾无惧无畏跑出去维护过他。

想当然，我深感在卷卷家才能真正放松舒逸畅快，不用顾忌那些繁文缛节，至少不会要求汤锅里的勺子都必须倒扣着放吧。许是我那不苟言笑的爸妈太严厉了，当时还一度令我滋生了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可怕念头。

2

印象中她父亲很少在家，听说任职于一家金融机构后勤部，平时待我也是和蔼可亲。坊间传闻他仗气使酒六亲不认混不吝，我却不怎么信。至少我就从没见过卷卷因为成绩差和贪玩被她爸责罚过，如若换成我爸妈，铁定是要清理门户的。

直到某一天，我家大门深夜被敲响，她一身狼狈闪进来窝在沙发上。昏浅的落地灯光映的胳膊和腿上的伤异常触目惊心。我妈怒不可遏，横眉立目痛斥她爸是狠毒心肠造孽鬼，这么伶俐漂亮的亲闺女也下得去手。我却是战战兢兢不敢去触碰伤痕，一条条三指宽的黑色肿胀夹杂着血痕，下手的人是得多铁石心肠？电视剧里反动派刑讯逼供犯人尚不过如此。以致后来很长时间，我对军用腰带这种事物深恶痛绝，简直就认定为犯罪凶器和施虐工具。

现在这情形，我笃定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毕竟撒酒疯这种事跟家暴吸毒都差不到哪儿去。初犯兴许还有点小后悔和不堪，日子久了那就轻车熟路如同山洪爆发，挡都挡不住。我自然不会纠结卷卷之前的不示人不言语，换了我亦如此。颜面扫地是其次，不想四处诉苦让自己一直苦下去才是真的。

在我们全家人的抚慰下她终于哭累了睡着了。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世间能有恃无恐活着的人真心不多，她看似洒脱无拘但不是，而我规行矩步却更为接近。她所拥有的爱里，自由多了些，尊重却少了些。再后来，同样的遭遇频频发生，我家就成了她舔舐伤口的温暖港湾，而我那严肃刻板却内心柔软的爸妈也成了她心底最感激的亲人。

3

小升初，卷卷的分数依然不理想，而我以年级第三的成绩收到了重点学校的录取通知。我们学校对外招生门槛儿挺高，可在市场经济高速发展的90年代，照样没顶住金钱和权力的大潮，催生了收费生（择校生）这一新事物。一为友情，二为尊严，卷卷软磨硬泡说服家人跑了路子，跟我迈入同一个学校。还是得承认当时校方朴实厚道体恤民情，至少收钱不多还让人跟统招生完全一个待遇，业界良心没话说。

人的自我觉醒和蜕变果真始于中学时代。彼时的校园，枯燥呆板的学习再也不是唯一追求，大家渴望更梦幻的四大天王、小虎队、林志颖来编织美好点燃激情。讲真，如果你没有一本精致的手抄歌词本不会唱忘情水，可别怪周围人羞与哙伍跟你划清革命界限。男生拼命模仿郭富城的头发，特别贪靓的课前还要去发廊打点啫喱做个造型；女生就在如何把歌词本抄的更炫、明星贴画儿集的更全上做文章，挥洒自己无限的热情。仿似人人都在不遗余力YY那个时代。

不知算不算生逢其时，卷卷的活力终于得到了极致绽放！一扫之前苦大仇深的样子，马不停蹄解锁各项玩乐新技能。不仅自己追星星，偶尔还拉我一起装腔作势深情演绎裘海正的《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笑言俩人是青梅配青梅。她开始掌握新的社交法则，尝试以自身优势吸引大家的关注，面对各色寻味的眼神也不再羞涩闪躲，坦然接受甚至主动回应。

初中的男生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关注和觊觎漂亮女孩子了，甚至为了自己心仪的女孩儿跟人大打出手。卷卷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墙内开花内外皆香，她的明媚和颜值声名远播，连校外的小混混都为等她放学聊两句而不惜每天跑来点个卯，人气之高自不用说。

等她老练的学会逃课、抽烟、喝酒甚至泡迪厅时，我的任何劝说都已显得格外苍白无力。我安慰自己是因为不在同一个班，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实还是为彼此渐行渐远，友情终究敌不过青春的奔放而难过。

她直言喜欢过这般快乐的生活，不必为成绩垫底而自卑，能纵情享受被人仰视众星捧月的感觉……寥寥数语加上烁烁的眼神，道尽了心里的不甘与渴望。当我反复思虑该如何接话的时候，她又紧张兮兮拉着我的手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心尖儿尖儿的青梅。我瞬间转忧为喜，一点都不觉得敷衍和矫情。是吧，青梅煮酒！我记着了。

之后的日子，她丰富多彩，我安于现状。随着逃课的次数愈来愈多，玩的圈子愈来愈大，她家后院儿的火苗也注定将蹭蹭烧起。那天卷卷父母被请至班主任处，低眉顺眼接受了一次如何成为合格家长的回炉教育，态度诚恳到老师都被感动。回家转头却赠予了她平生最狠的一次揍。不同的是，这回她不怯不怒，一脸无所谓，浑不在意父亲怒火中烧高高扬起的双手，亦不关心母亲瑟缩不前欲拦未拦的犹豫。就是那么坚定无畏。

也许生命的最初卷卷已用尽了所有的好运，以致懂事后的日子过得诸般不尽人意。至如今，我都不确定她的变化是因父母的冷漠而起，还是由于她自己的恣肆导致了父亲的变本加厉，一切想挽回都来不及。

4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人也这么一天天的拧巴着。

初中生活可不止是精彩，伴之同行的还不乏各种意外。譬如奇葩老师恶整学生引得爆裂家长奋起挥拳的复仇故事；再譬如班里那个聪明又跋扈整天课余时间搞怪逗笑，叫卖大红裤衩五块钱一条的男生，在初三退学后竟然成了被通缉的杀人犯……种种的始料未及，让我们经历了青春的动荡之殇，人生百味似乎都浓缩于这三年了。可以出本小说：三年目睹之怪现状。

庆幸的是，于我于卷卷来讲，这些个惊心动魄的剧情并没带来过多的影响，该咋过还咋过。

躁动的初中生活终将落幕，不舍、回味亦阻止不了离开。大家绞尽脑汁化身诗人画家哲学家，在一摞摞毕业纪念册上纵情挥洒，浑然不知如此博爱泛滥的情谊在多年后能让几人感今怀昔。我把一大串幼稚的动听的虚妄的祝福写在人家本子上，间或恶趣味的提上两句蹩脚英文，将任务完成的出色及漂亮。唯独对卷卷一句话：我们好好地，友谊地久天长！她更省心，直接复制粘贴后抛回给我，轻飘飘的为友情盖了个戳儿。天知地知她知我知，我的心情说不得……

5

坐标X高中，隔壁班，我俩站在同一条廊道上闲聊。话题散的很：校运会、香港回归、文理分科、市北的小吃街。卷卷的变化我看在眼里：人收敛了，性子恬淡了，社会关系也简单了。有那么一刻，我从眼角到眉梢都含笑，无比感慨这个世界的美好。

我坚信一切都将继续美好下去。

一个周三上午，照旧站在廊道享受课间时光。这次的话题让我略尴尬，因为是爱情呵。承蒙爸妈的严加管教，爱情这物事我压根不懂是扁是圆。无奈之下四两拨千斤，把自己看小说偷来的高级理论一套一套的抡出来，掩饰在实操方面是个不入流小白的事实。

说的口干舌燥才发觉她心不在焉，半句都未入耳，更别提揭穿我。我快绷不住的当口，她陡然开口：你若爱上一个人会怎样？不管不顾不撞南墙不回头吗？我猝不及防，毕竟见过猪走路跟吃过猪肉区别可不是一星半点，如何敢信口开河？等不及我组织语言，她抢白盖棺定论：你才不会，雷打你都不动，只适合安稳的生活。你不懂，爱就要奋不顾身、飞蛾扑火、轰轰烈烈……

我本想辩驳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卷卷平日里粗枝大叶，关键时可比谁都通透。之前还隔三差五吐槽我缺乏热情无欲无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必须承认，我看似随和实则疏离冷情，他人的热闹永远与我无关，一副不怒不争的派头活在这凡尘俗世中，不会伤人也不想被人伤。这样一个人，或许会从善如流遇到生平无二色的有缘人择一城终老，但终其一生也难拥有一份人仰马翻的爱情。

清醒的思忖过往，但我并未忽略重点。此刻的卷卷飞霞满面眼波流转，极动人！眼睛里的星星泄露了她的小甜蜜。我的探究欲腾的一下窜起来，开门见山问她是不是有情况。傻子才会看不出那么豪气干云的女孩子无端变得含羞带怯起来。结果未如我愿，她故意制造悬念说时机未到，迟些日子再细细跟我说。还能怎样？等呗！

接下来的日子，彼此聊的话题愈发单一，感情自是必不可少的，但从头到尾交谈中我都未发现她特别关注某个男生的蛛丝马迹。反倒时不时改头换面成乖巧宝宝夸赞自己班主任的优秀和亲民，以及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一切都正常的不像样子，可我隐隐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6

设想过无数种场景下她跟我揭晓谜底，然后乐不可支等我送上祝福。孰料意外总会赶在幸运之前从天而降，急匆匆将你砸个面目全非。

校园公厕，本就是声气相通流言八卦的集散地，任谁走过路过都能收获一箩筐的花边新闻。空穴来风也好，捕风捉影也罢，在这儿Who care？说到底，群众喜闻乐见才是基础。

那天，这个不雅之地无意间散播出的信息给了我当头一棒：卷卷跟他们班主任好上了！不伦之恋，对方还有老婆孩子！肯定是她主动勾引的……

字字都诛心，没勇气再听下去，我心里顷刻被炸的翻江倒海溃不成军。假的假的！这么禁忌的话题，必定是那帮女生蜚短流长无事生非！人的劣根性可见一斑。我恨不得化身谣言粉碎机为卷卷正名开脱！然而，升腾起来的那点点自信何其渺小，小到连我自己都骗不过。我承认被几个恶俗粗鄙之人打败了，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双倍恶俗之人。与其说是对卷卷起了猜忌之心，不如说是对风雨欲来那一刻的抵触与惊惧。

卷卷被我堵在走廊角落，眼神有一刹的慌乱闪躲，但很快恢复自如。我从没真跟她黑过脸，这次却不同。我隐晦而艰难摆出问题，巴望她气到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跟我辩白个两败俱伤，甚至极端到跟我绝交。可她偏偏一副老子有理宁死不屈的样子，用眼神和肢体回答我没错她就是做了。气急中，我疑惑自己是不是过甚了，不知眉高眼低就想充当封建卫道士。可明明我占理我正义我热血呀！

理所当然我将所有愤恨都转移到那个男人身上。用冷漠恶毒的语言数落他的种种不堪：为人师表道貌岸然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看着卷卷失色的脸，终于没忍心继续编排下去。到底我一旁观者，如何能感同身受局中人的喜和哀？

完全没心情了解更多细节和进展，即使我无比纳闷那个满脸坑洼装腔作势说话磕巴走路还一字歪歪的男人，何德何能让我的青梅小可爱甘之若饴走上不归路。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一眼万年，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或许他的八斗之才我不懂，但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人民教师，明明失了单孑独立的身份，仍去刻意招惹小女生，叔可忍婶儿是真的不能忍。他曾独创的一句口头禅众人皆知：不要哥哥妹妹的，容易出事儿……拿来教育班上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呵呵哒。

卷卷注定一条道儿走到黑，偏执又决绝的捍卫着一份见不得光的情感，不惜背负千夫所指的骂名。她的快乐从来与别人无关。而我，只能怀着漫无边际的悲悯，旁观这份胆战心惊的幸福。

7

又是一年末，同学们忙于筹备班级的新春联欢会，洋洋的喜气四处飘散。我那阵子无聊到发慌，于是主动揽下了采买的活儿，打算为集体做点绵薄贡献。卷卷他们班不得了，文艺人才济济，信手拈一个都是能歌擅舞，她更出众，被推选表演个人独唱，压轴戏。

闲暇的聊天我们有一搭没一搭，但依然不间断。我咨询她彩灯气球拉花的采购秘诀，她反问我如何表演才能扣人心弦。对美好节日的期待让人忘却了种种不快，坦然，开心。

元旦前一天晚上，校园的热情彻底被燃爆，沸腾成一片海洋。不到一刻钟大家就三五成群开启了跨班游荡。我被人流挤到卷卷他们教室，目睹她被快乐冲昏了头脑，跳到讲台上拉开嗓子就唱，唱完一鞠躬，说对不起，对不起每一个被她伤害的人。周身充斥着无助和苦痛，我虽明了却无能为力。

我是真冷情，纷繁与喧闹过后，居然能心如止水的轻松入眠，直至半夜两点美梦被惊醒。夜半铃声太让人胆颤心惊，试想，没个塌天大事儿谁会这个点儿骚扰别人？我妈比我紧张百倍，强作镇定拿起听筒。电话是卷卷妈打来的，问她在没在我家。在告知没在后，我妈小心打探是不是她又离家出走了，卷卷妈半天未回应，只说有她消息请及时告知就挂掉了电话。

不是头一回了，所以我没继续纠结，转身上床接着休息。元旦放假，我可不甘心浪费掉这个难得的囫囵觉。早上刚七点，卷卷妈就一阵风敲开门，焦急的问询她闺女有没有来我家。情况反常，我满面狐疑直截了当问：究竟昨天发生了什么？卷卷妈目光躲闪，嗫嚅着开口：他爸昨天动手打了她，结果到现在都没回家，问了别人都说没见到。这个不省心的！

我强忍心中怒火，安抚她妈说没事儿再等等，说不定待会儿会来我家呢。卷卷妈满脸堆笑，不住跟我妈夸我懂事乖巧。呵呵，她一定猜不到我此刻恨不得一把将她推出门外不理不睬吧，如此懦弱胆怯无法庇护女儿的妈妈要来何用？

了无睡意，我上午出门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没有结果。午饭后打电话到她家问讯，卷卷爷爷略焦虑的回复说还没找到。事态有点失控，等下午我再次打过去，只听得老人家颤巍巍的说：你找卷卷呀，别找她了。听筒里分明传来阵阵哀嚎声。我浑身发冷，踩上单车疾驰而去。她家大门半掩着，院子里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低声细语，间或提到水库、死亡时间的字眼。哗，我的世界顷刻轰然倒塌，被铺天盖地的残忍和哀戚所淹没。一切真的来不及了！

无意识自己是如何离开并回到家的。我躲在房间痛不欲生椎心泣血，哀恸卷卷的不辞而别。我的美好青春至此宣告结束。

8

从头到尾就没那么简单。我后来才得知。

联欢会结束那天，卷卷很晚回家。她父亲不知从何处听到风言风语，借着酒劲儿对其大打出手。更发指的是随后将其生拖硬拽到了学校，在班主任的家里当着人家妻儿的面大吵大闹了一番。至此，卷卷彻底绝望，身冷心寒，趁着夜色一口气寻到城郊水库纵身跃下。天亮后几个孩童去水库网鱼，无意中发现草丛里停着的小公主单车才及时报警。据说警察找上门表明来意之后，她父亲当场瘫倒在了地上。

车篮里留有一封遗书，没有激烈的言辞，只是心平气和指出父母不该去老师家里闹让人颜面尽失，悲愤自己没脸再面对身边的人，只好选择离去。我懂，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在爱人面前被羞辱的体无完肤尊严扫地。在不懂爱的年纪，她却承受了爱带来的伤害。

遗书最后一句是请照顾好弟弟。我一直没提及的她不痛不痒的弟弟。但我想她应该放心，父亲即使喝再多的酒发再大的脾气，也绝不会动他弟弟一个手指头。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该完结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儿又接二连三。她家人不知打哪儿请了个算命的半仙，硬帮卷卷安排结阴亲，就是小说里描述的“冥婚”。据我所知，这种封建礼教在农村才盛行，建国后也是被国家废除禁止了的。难道他们试图以此寄托对卷卷的愧疚及哀思？斯人已逝，不胜唏嘘，我无论如何不想再对她的亲人做出任何忖度臆测和指摘。那点情谊随着卷卷的离去散的一干二净了。

出殡那天一切从简，我暗暗跟在人群后面，寻到她的葬身之地。之后每年忌日，我都会如期至她坟前祭拜。她爱热闹，也许想听我谈天说地，但我不愿，每次面对墓碑一言不发，哀伤却浓的化不开。去的次数多了，竟连坟周几颗小树的样子都清晰记得。暮去朝来流光易逝，这抔黄土最终没能阻得住城市改造的滚滚车轮，在某一天终被迁移了。自此，我跟卷儿的缘分已走到尽头，殊途不归离愁不在。

9

二十年一晃而过，不思量自难忘。

这个世界上，人人皆知友情和岁月不可辜负。那又如何?该亏欠的终亏欠，该辜负的已辜负。谁又能给时间一点时间，让过去成为过去？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愿卷卷被这世界温柔相待一世无忧，才不管这人间值得不值得……

（本文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