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我少年时光远去,我便远去了那些悠扬的日子,以至于当我再听到那一声钟响,我便拥有了世界。
敲响钟声的人做过我的老师,那个端庄忧郁的男人。我没有和他任何一段完整的回忆,但我身上终于常常飘荡着他的影子,我知道我已不需要再回忆他,我可以是他的继续,凭他教给我的。
那年九月,我到一所私立高中读书,那是一所很不怎么样的学校,只有一栋“L”型的七层蓝色楼房,教学区和宿舍分占一半,转角处用铁门隔开,操场如砧板,栅栏似高墙,油漆褪色,墙皮摇曳,可即是这样,我也觉得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我的中考成绩,以至于没有什么学校愿意收留我。
我被分在十一班,学校把学生按照入学成绩分班,一共分了十二个。最后,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八点半,我在操场指示牌下第一次看见他。
第一眼看见他,我不以为然的很,因为他长相确实不出奇,直到很多年后,他拿出他大学时期的照片,我才了解到岁月可以多么的无情。
他教我历史课,他是我的领导,我的上司。他是我的领舞,他领我走出失败。——战胜失败的从来不是胜利者,而是战胜者。
一六年校运动会的第二天告假,那是我第一次把他惹毛,他吼很大声,从书堆里抽竹尺,拿来吓眼前的我,口中念念有词,浑身哆哆嗦嗦,骂我无耻,莫得原则,滑溜子。我走掉,和朋友损他一整天,那天夜里下雨,我也烦躁不安。
开学头里,他曾把班里的管理交给我,我心思,决不敢叫他失望,可又不想把同学搞的很僵。他们很吵,这是自然的。我后面坐着的叫杨宇,长了双蛤蟆眼,自然卷,穿的花哨,骚包的很。说笑的人里他最大声,大声的可爱。我和他打了一架,形状都很惨,可我当然是赢了,因为再没人说话了。
他是教我历史的老师,讲课的风格很幽默,几乎所有学生都喜欢他,甚至于喜欢他的课。
冬天,教室里比外面更暖和,大家穿的厚实,课上气氛和节奏很不错,我感觉这样的课我能一直听,讲到百团大战,他转过身去写板书,我就听到他的声音,“一百三十个团如何如何”,我就和同桌说是一百零三个吧,唉,他听到了,他像獐子一样回头,表情烦躁还带着点无奈。
“谁谁谁谁啊”
下课他叫我过去,
“善良一点吧,我肯定会有错误,但是你要私下里和我说,这是做人”。
我说“那话说千教万教,教人学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怎么说”
他很开心并且愉快的赏了我一顿板子,然后让我滚蛋。之后,我才知道,真人和直人的区别,也体会为什么不要和那种人多说话——拧,所以那之后,我再很少在众人面前驳别人面子。
起初,我们都以为他拿来挂在教室的字画只是装饰,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们,其中的一幅字是他的老师写给他的,是两句藏头诗,是他的名字,老先生很有文化,字写的也飘亮,装裱的也干净。他说这也是他要写给我们的,——雁飞千里知行止,冰冻寒炉也读书。
后来,他不再任我们的班主任,理由是医院确诊血管痉挛,至于症结,应该是我们,我亲眼看到,他付出很多。最后一次是校里组织的健美操比赛。这种活动来说,老师都是正式比赛才上场,加分嘛。可他从头到尾,他知道不能再做班主任了,但花儿的意志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盛开两次,但没有一次半开即止。
之后,一次课上,殷红遮盖了他的眼白,泪水如泉涌,他就彻底离开了那个位置。那时高一才过了一半。
好在第二学期就分班了,我分到四班,他也任四班的课。三年,他每次考试都要发奖状发荣誉证书,自己订,自己发。在他手里,能拿到的奖状我都拿到了,其他人拿不到的我也拿到了,像唱片,专辑,老书,可能是因为这个,他有时候对我确实不太友好。
晚课,自习,都很安静,他从后面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起来。
“我听说你历史学的挺好?”
“别人说的”
“那我考你个问题,答不上来你拖地”
“可以”
“一战二战开始结束的时间?精确到天,再换成阴历”
“十月初八,二月初六,八月初三,五月初五”
“你说的对吗?”
“您觉得不对您可以说,我听着”
“坐吧”
他笑着走过讲台,
“他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极喜欢周杰伦的歌,常常在教室最后排带着耳机一遍遍听。他喜欢穿阿迪牌子的衣服,外面套一件淡蓝色牛仔,包括他的桌子,都每天整理的十分干净,可能也只是为了拯救他的长相哈。
高考之后,我又有一年没有看见他了,上次见他时,我刚从北京回来,给他捎了些糕点,那时他已经非常瘦了,可能还是不在学校食堂吃饭的原因。
高考之前他送给我一套书,保存比较好的一套老书,是范文澜先生的《中国通史简编》,扉页上仍然倒映着那两句话,——雁飞千里知行止,冰冻寒炉也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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