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大人膝下:
近安!自上周您夜半跨洋与儿通话近三小时,殷殷之情难表,儿甚为不安,之前是儿思虑不周,少有通信,致使您夜不能寐,甚愧。特修书一封,逐说近况,以免您牵心挂念,损劳身体。
自去年公历一二月以来,新冠病毒肆虐全球,加国亦不能免。犹记当时一月初国内新闻忽出,太平广安多年,孰料大劫忽至,日况愈烈,每日感染人数渐增,海外华人无不揪心。我等虽身居海外,然心系故土;其时,国内口罩等医疗用品奇缺,海外华人各社团纷纷号召捐款,魁首、侨领们四处奔走筹集善款及各类卫生用品,个人也都尽己所能,慷慨解囊。,勿论亲故尚在中土之人,纵是本地华裔血脉,亦忧心忡忡。我一老友乃本地三代华裔,国语不甚流畅,但也多次询问我如何募捐,助祖国之情拳拳。我家虽非圣手悬壶,难解民于水火,但亦捐赠口罩数箱、钱财若干,略尽绵薄。
彼时虽病毒肆虐,幸我海外全球华人一心,个人及社团都上下奔走,慷慨捐赠,或给国内亲友寄口罩、防护用品。希翼病毒早日消失,国人早日康复,国家早日恢复正常秩序。我亦作《争命歌》,与国内亲故同敌同抗,后此歌得加拿大北航校友会会长王今中先生推荐,有幸被收录于纪实书籍《疫情无情人有情》一书之中,全文如下:
《争命歌》
大族多国难,
小民竭其力。
明月千年同,
骨血万里一。
精卫独填海,
蝼蚁巢战敌。
誓与天争命,
举世共此役!
(望山 2020-02-11)
然而此劫甚大,范围甚广,是时人始料未及之事。新冠病毒于一二月袭入加拿大,不过月余,便让数省为之战栗。当时最烈者无非魁北克省。然其时菲利普君尚在蒙特利尔就学,久召不回,蒋先生与我心急如焚,如置心肺于炉火之上烤炙,日夜担忧。儿至此时,方知何为“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您这一年多以来常常夜半难眠,深忧我的喜乐康健,可不亦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么!
时局愈下,三月春假后各校亦闭,采取网课形式授课,眼看封省在即,蒋先生于当机立断,决定驱车去将菲利普君接回。由于当时疫情逐渐严重,城市愈发清冷,街道凋敝,加之疫情肆虐,他此行是冒了极大风险的,所幸顺利将菲利普君接回。
我记得当时您多番电话催促,甚为担忧。菲利普君由您一手带大,虽是外祖母,却比我等父母还要更忧心。自去年回到安省,大学皆为网课,他一直安心学业,成绩尚可。虽与幼子威廉不同,他不喜外出或锻炼,但且身体康健,您敬请安心。
此后,加国疫情历经几起几伏,国门紧闭,社会与人民则在反复而至的“居家令”之中来回往复。所谓居家令者,则是最严禁令,无故者不得外出,但亦可锻炼身体、遛狗、购基本生活用品,如食物。由于疫情反复,无法出门,无法工作,极大影响社会秩序及人民生活,故此虽然有政府不遗余力各种补助,但仍有许多人在政府前抗议游行,希望早日打上疫苗,恢复正常生活。毕竟与世隔绝,闭关锁国,非长久之计,对一国而言,日久必有大弊。政府也四处购买疫苗,近日各大药房开始打疫苗,我们也于第一时间打了疫苗,虽然未可达到百分百的防疫率,但亦可使人放心少许。
我则自去年三月以来,基本闭门谢客,居家读书,网络工作,拾掇庭院,相夫教子,倒是没有太大不安与烦躁,只不过生活更安静些,更孤独些,倒合着我之内心所愿了:您也知道我的别号乃“星际独行者”呢。况今春,我初学花草,于院中种下些许植物,只希望过得一两年,能花开锦绣,您若来时,能满眼缤纷。
这园艺之事,我之前不曾接触过,未料此艺竟然深得我意。垒土砌墙,挖坑种地,都是我之前未曾做过的,于微风细雨之中,或煦日淡月之下,一手荷锄,一手新泥,等待种子破土而发,尤其当看到嫩芽拱开碎石,舒展幼体,那种欣欣之情,竟也给人增添无穷勇气,去对抗人生各种未知的风雨。
在大门外,新添了两株玫瑰,得自于好友张丹,她实在是花仙子一般的人,不仅制艺,颇有才学,且花技纯熟,对各种花卉有种来自于灵魂、骨血里的爱与尊敬,可谓我在园艺一途的领路人了。据她讲,这两株玫瑰可攀爬于墙,长达三米,夏日开满门旁栅栏,实在美不胜收。这叫我不禁想起大约七八年前的旧作:
庭中香冷就残棋
月浓云淡伴星稀。
万里家书遥相问,
旧居可曾花满篱?
噫!转眼飘零海外已十余年,这思乡的愁绪,怕是这娇艳多情的玫瑰,也难解呢。
除了玫瑰,前院的望山亭旁,有许多萱草,北美称之为daylily,即“日百合”。萱草又称“忘忧草”,院中满是此花,虽然初长,还未开花,但那细长的叶子无时不随风曼舞,仿佛一群绿衣的歌女,缓舒长袖,轻声吟唱"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这花喜阴,生命力顽强,故此满眼满山都是,是北美最常见的庭院花草之一。
可我知此草之所以称之为忘忧,却是因为在故国古时游子即将远行之时,会先于北堂种萱,因《博物志》言此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此寓意以此减轻母亲思念孩子的愁情。然而我西游两万里,海寄十一春,临行前并不曾北堂种萱,真真是孟郊说的"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即使明知您是一位再坚强不过的母亲,一位大度而敢于放手的母亲,但看到您的苍苍白发,我还是忍不住酸了眼眶。
除了这望不尽的萱草,我尚在庭中种了一些妩媚的芍药以及娴雅的春海棠。三年前的四月,我曾写道:
燕回穿细柳,
水绿浮鸭黄。
持书思故土,
花开渐海棠。
其实在多伦多,我未曾见过燕子,倒是橙色胸脯的知更鸟遍地都是,他们经常在晨昏之时,于后院的问心池旁嬉戏。而海棠则遍城都是,在加国海棠是非常常见的春花。东风初至,街边、院内的海棠树便次第绽放。浓姸的紫色,热烈的红色,温柔的粉色,高雅的月白,纷纷叠叠簇拥在一处,热闹而不喧嚣,花叶相映,花人相辉,纵然在疫情期间,在看到满树繁花的那一瞬,也顿时让人心情无端的明媚起来。前院小山及后山的海棠都还刚刚插枝,能否成活还尚在两说,但心中有了希望,无须她们花开,心中已是一派春色了。
我还思忖着要养些茉莉。在故居的茉莉,我曾将她从幼苗养至一米多方圆,后来出海前交至父亲,谁知父亲不善园艺,因浇水过度,终致葬花于林。此事如同未能送父亲最后一程一般,是我心中的遗憾。转眼父亲已离去三载,这三载当中又物是人非人情冷暖了多少番,想想人生苦短,若要不留憾事,必得知行合一。于是茉莉也在我的计划之中了。由于疫情严峻,我无法回国祭奠,但父亲曾在清明前后入梦,言生活不易,担心我受苦,一定要来给我做饭。我亦心疼父亲,在彼岸亦要为我操心挂怀,便告诉他不必为我做饭的,我自可照料全家。但若是父亲哪天再入梦来,看到我这满室茉莉,清香雅致,会不会微笑颔首,不再担心我这个不孝子了呢?
洋洋洒洒,写了这许多。可还有许多的话,只在胸中眼底翻涌,但不知从何说起。儿行千里,您牵挂于我,我也同样牵挂着您。您已七十高龄,还在帮子轩带幼子,万望保重,少些操劳。落笔有愧,涕泪交加,不敢再书,只期待疫情受控,可与您早日相见。
儿望山扣上
辛丑年四月初四
于多伦多笔木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