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不过早已不那么紧凑了，暴雨缓缓成了零星小雨，在一整日的泼洒后，带着强弩之末的虚弱无力地飘着。小北顾不上穿雨衣，就蹬着自行车冲进了洗过澡般湿漉漉的街道。
她要去给大儿子开家长会，平时十分钟就到学校的路程，因了这雨天，还有晚出了五分钟门，小北更加卖力地蹬着。车子吱嘎吱嘎唱得欢，小北一着急就站起来蹬。
当小北推开教室门，家长会已经开始了，几十双眼睛扫过来，都盯在小北身上。她听到后排传来压抑的偷笑声，家长们看她的眼神有震惊的、同情的、嘲讽的、探究的。小北脸刷地就红了，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这才发现出门忘了换衣服。T恤上挂着油渍，家居蓝底碎花裤下，是那双早想刷又没时间刷的红拖鞋。
小北在拖鞋里的光脚缩了缩，她的大红脸烧到了头皮上，头发根子都炸乎乎的，愣怔后还是鼓起勇气嗫嚅：‘‘杨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
杨老师点点头，示意小北坐下。小北从教室门口走到后排儿子的座位上，短短几米路觉得羞窘难当，走得异常艰难。
其实，参加这次家长会小北是做了准备的，早在一个星期前，小北就买了身新裙，就等着今天穿来给儿子长长脸。
可一大早，送大儿子上学回来后，一岁多的二儿子就呕吐发烧。小北冒着雨，紧锣密鼓把二儿子送到医院，挂号、化验、输完液，一番折腾后赶回家。紧接着就是收到QQ群消息，下午三点有大儿子的家长会。小北赶紧给老公打了电话，让他请假回家看孩子，自己趁儿子睡着了蹑手蹑脚出了门，忘了换衣服就赶了来。
小北坐定后看了看同班的家长们，男家长西装革履，精神抖擞。女家长大多化了妆，涂脂抹粉，从妆容到发型，从衣服到鞋子到指甲，都是细心捯饬过。
这一看，一对比，小北的羞窘就又添了几分，她拢了拢三天没洗的头，暗自腹诽着，得亏是雨天，也分不清是咱头发淋了雨还是浸了油。
不过小北的窘迫羞臊，没一会儿就被老师的表扬一扫而光，她家大儿子张亮亮这次期末考了全年级第一。老师说这也是家长配合得好，亮亮妈妈别看生了二胎，每天给大儿子检查作业，听写签字那是从不含糊，还说亮亮妈妈是二胎家长们的典范，让全班家长们都向亮亮妈妈学习。
小北听着听着腰杆就直起来了，虽然咱穿得不洋气，但咱娃争气呀！
小北听着听着眼圈儿就红了，二胎妈妈的累和心酸，那是真真儿的不容易啊，真的是凡夫俗子不能懂。
想当初，小北没和家里商量，就和老张把证领了。为啥先斩后奏呢，那是因为老张家穷，没房没车，还和小北家横跨了好几个城市，小北家最不能接受的是，老张的妈妈脑血栓瘫痪在床好几年了。这离得太远又穷也就忍了，嫁过去就得伺候婆婆是小北家最不能同意的。可小北就是铁了心，和老张偷摸着把证领了，能省则省地在老张家摆了几桌酒席，之后才通知的家里。
小北妈当时就气晕过去了，清醒后打电话对小北说：‘‘北啊！路是你自己走的，以后过不好你可别后悔。’’
早些年，小北是真没后悔，她婆婆在老家有公公伺候，倒也用不着她。小北两口子在公司附近租了房，下班逛个街，周末看场电影，那日子也是紧巴巴里透着潇洒。
小北是生了孩子后悔的。
小北妈腿脚不好，心脏不好，生俩儿子时小北都没让她妈伺候月子。请了个最便宜的月嫂，就是白天来晚上走的那种。
别的女人做月子，吃肉喝汤养几斤膘。小北不一样，她家老张是建材公司技术部经理，挣钱虽不多，但是个需要谨慎再谨慎的活儿，加班也是常事。小北生俩孩子以来，没让他家老张晚上做过饭，洗过一件衣服。
日子苦点累点挣扎一下就过去了，小北怕的是孩子生病。在一次次慌张的、压抑的、焦虑的一个人抗的日子里，小北就是那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不能停，不知累，也不敢病。
这次二儿子发烧，大儿子开家长会，小北的爸爸还在老家做手术……想想这鸡飞狗跳似的生活，左右为难。小北真后悔，远嫁后想回不能回家的后悔，不能生出三头六臂的后悔。
所以这次，从老师嘴里当全班家长面儿说的几句话，戳在了小北的心坎儿。一时间让这个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连生俩孩子都没喊过一声疼的女人——眼眶红了又红，又强忍着把那层水雾逼回去了。
等小北开完了冗长的家长会，外面的雨停了，西边快落山的太阳裹着几片云霞，露出了小半边儿俏脸。小北就在这透彻的、沁人心脾的城市街道里，一路吱嘎着带着亮亮回了家。
二儿子退烧了，在一旁欢实地搭着积木。饭桌上放着一瓶红酒，从厨房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炒菜声。
见小北回来了，老张把菜一盘盘端上桌，招呼俩孩子坐下，嘴角上弯，‘‘老婆，我学了几道菜，快尝尝我的手艺。’’
老张给孩子们眨眨眼，俩儿子异口同声，‘‘祝妈妈生日快乐，健康美丽又长寿！’’
老张拿出一枚钻戒戴在小北的手上，老婆，这些年你辛苦了，今天，我把结婚就欠你的钻戒补上。小是小了点，等咱富裕了，我再给你换个大的。’’
老张顿了顿，把小北掉下来的刘海别到耳后，在饭菜散发的那丝氤氲的热气里，老张眼睛闪出晶亮亮的东西，嗓音暗哑，‘‘老婆，生日快乐！’’
小北忙的早忘了自己的生日，她奔波了一天的疲惫、虚脱，在这暖暖的灯光里，在老张和孩子们的祝福里，都生成了满身力量。那股像打了葡萄糖样的浑身是劲儿又直击心脏，使它扑通扑通跳得更有力了。
如果说贫穷和劳累能滋生抱怨和不甘，那么家人的关心和爱，照样能击垮一切一切的不如意。
小北在孩子们的催促中吹灭了30根蜡烛，在这个租来的狭小的屋子里，在这个苦中有甜的生活中，小北觉得，嫁给老张，值！
她双手合十，许了个愿望：我爱我的家，我一定要和老张把日子过好，一定要把俩儿子培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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